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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管寧極其小心地將公孫左足放在兩把並對搭好的木椅上,目光四顧,又自暗嘆忖道:「這裏看來雖似樵夫獵戶所居,但桌椅井然,門窗潔淨,卻又和樵夫獵戶所居不可同日而語。此人與人無尤,與世無爭,青蔬黃米,淡泊自甘,只可惜我沒有他這等胸襟,否則尋一山林深處,遠離紅塵,隱居下來,豈非亦是人生樂事?」

  同樣的事情,同樣的地方,同樣的人物,但你若從不同的角度,不同的觀點,不同的心情去看,便會得到不同的結論。

  在這剎那之間,管寧、凌影,心中各自泛起數種想法,卻無一種相同。只見這長髯老人,含笑揖客之後,便走到公孫左足身後,俯身探視。管寧目光四顧,但不見沈三娘的行蹤,不禁囁嚅著問道:「晚輩途中因事耽誤,是以遲來,沈夫人先我等而來,老前輩可曾見著了麼?」

  長髯老人微微一笑,目光仍自停留在公孫左足身上,一面解開他的衣襟,查看他的傷勢,一面緩緩答道:「沈夫人若非先來一步,只怕此刻便要抱恨終生了。」

  管寧心頭一震,脫口道:「難道西門前輩的傷勢又有惡化?」

  長髯老人緩緩接道:「西門先生一路車行顛簸,不但傷勢轉惡,且已命在須臾,只要來遲一步,縱是華陀復生,亦回天乏術——」

  語聲微頓,微微一笑又道:「但老弟此刻已大可不必擔心,西門先生服下老夫所製靈藥之後,已在隔室靜養,沈夫人與那小姑娘一旁侍候,只是一時驚吵不得,只要再過三、五時辰,便可脫離險境了。」

  管寧長長「哦」了一聲,目光向廳右一扇緊閉著的門戶一掃,驚道:「好險!」暗中又自忖道:「吉人自有天相,西門先生,此次若能夠化險為夷,一切秘密,便可水落石出了。」

  伸手一抹額上冷汗,心中卻放下一件心事!

  卻聽凌影突地輕輕說道:「西門前輩已服下了家師所制的『翠袖護心丹』,怎的傷勢還會轉惡呢?」

  秋波凝注,眨也不眨地望向長髯老人,竟似乎又想在這名滿天下的武林隱醫身上,發現什麼秘密。

  長髯老人把在公孫左足脈門上的手腕突地一頓,緩緩回過頭來,含笑望了凌影幾眼,捋鬚道:「原來姑娘竟是名震武林的『黃山翠袖』門下,當真失敬得很!」

  語聲微頓,笑容一斂,緩緩又道:「貴派『翠袖護心丹』,雖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,功用卻只能作為護心療毒而已,而那西門前輩,除了身中劇毒之外,還受了極其嚴重的內傷,其毒性雖被『翠袖護心丹』所延阻,但其傷勢卻日見發作……」

  凌影柳眉輕皺,「哦」了一聲,垂首道:「原來如此……」

  忽又抬起頭來,似乎想起什麼,接口道:「西門前輩功力絕世,是什麼人能令他身受重傷?老前輩醫道通神,不知是否能看得出西門前輩身受之傷,是何門何派的手法?」

  長髯老人垂首沉吟半晌,微喟一聲,緩緩道:「老夫雖也曾看出一些端倪,但此事關係實在太大,老夫未得十分明確的證據之前,實在不便隨意說出……」

  說話之間,他那門下弟子「張平」已端出兩盞熱茶,輕輕放在凌影身邊櫃前。茶色碧綠,輕騰異香,茶碗卻極其粗劣。管寧生於富貴之家,目光一轉,便已看出定是罕見的異種名茶。他一路奔波,此刻早已舌乾唇燥,一見此茶,精神不覺一振,方待伸手去取一碗,哪知凌影突地「啪!」一拍桌子,脫口叫道:「是了!」

  桌椅亦極粗劣,被她隨手一拍,震得左右亂晃,桌上的兩碗熱茶,也被震得掉落地上,濺起滿地茶汁。長髯老人目光微微一變,凌影卻絲毫未在意,接口道:「依我推測,震傷西門前輩內腑之人,不但武功極為高強,在武林中必定極有地位,老前輩怕惹出風波,是以不便說出,是麼?」

  長髯老者微哼一聲,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側首道:「平兒,再去端兩碗茶來!」

  凌影嫣然一笑,道:「老前輩如此費心,晚輩等已是感激不盡,怎敢再騷擾老前輩的茶水?張兄,不必費心了。」

  緩緩俯下身去,將地上茶碗碎片,一片一片地撿了起來,緩緩拋出門外。

  管寧劍眉微軒,心中不禁暗怪凌影今日怎的如此失態。

  只見那長髯老人又自俯身查看著公孫左足的傷勢,再也不望凌影一眼。他那弟子「張平」,卻呆呆地立在門邊,目光閃動,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,卻也絲毫沒有幫助凌影收拾碎片之意。一時之間,管寧心中思潮反覆,似也覺得今日之事,頗有幾分蹊蹺。

  他那茫然的目光,落在凌影拋出門外的茶碗碎片上,腦海裏恍惚浮起了十七隻茶碗的幻影——那四明山莊內只有十五具屍骸,為何卻有十七隻茶碗?那多餘的兩隻……

  只聽那長髯老人微微籲了口氣,緩緩抬頭,道:「這位老先生只不過是在急怒攻心之下,經過一場劇烈的拼鬥,復受風寒侵體,故而病勢看去雖極嚴重,但只需一服老夫特製靈藥,即不難克日痊癒了。」

  管寧心頭第二塊大石,這才為之輕輕放下,轉眼卻見凌影對這位神醫之言,似是充耳不聞,目光四顧凝注地面,不由大為奇怪……

  長髯老人側首微微瞪了他那弟子「張平」一眼,沉聲說道:「兩位佳賓遠道奔波,自必甚為口渴,難道剛才我吩咐的話,你不曾聽見麼?」

  「張平」低應了一聲,緩步往屋後而去。

  管寧以為凌影又會出聲攔阻,誰知她只謙謝了一聲,卻抬頭出神地望著那「張平」的背影,目光中閃耀著一抹奇異的光彩。

  管寧自然而然地將目光也朝那「張平」望去,但那個「張平」已一閃進入門後。

  長髯老人緩步走至屋角,打開一個擱於几上的藥箱,取出一隻白玉小瓶,微微一笑,道:「兩位想是對病人關心太過,故而心神不屬,但大可不必擔憂,老夫包在一個時辰之內,使這位老先生醒轉。」

  管寧漫應,心中卻暗自忖道:「這位神醫高足的背影,我雖僅只一瞥,但是彷彿曾在何處見過……呀!還有他的聲音……」

  凌影突地一旋身,向廳右那一扇緊閉著的門戶飄去。

  長髯老人正欲俯身將丹藥塞入公孫左足的口中,睹狀不由一頓,身形疾快如風,擋向凌影身前。

  但是卻慢了半步,凌影已舉手推門……

  哪知——

  一條淺藍人影一晃,已迅逾閃電,楔入凌影身前,雙手還端著兩隻熱氣騰騰的茶碗,正是神醫的高足「張平」。

  凌影只好把手放下,轉身對那臉色剛放緩和的長髯老人嫣然一笑,掠了掠鬢髮道:「晚輩心懸西門前輩傷勢是否已完全無恙,倒忘了老前輩適才囑咐,真是抱歉之至!」

  隨著,人已緩步踱回桌旁。

  長髯老人頗為不悅地「唔」了一聲,緩緩道:「老夫從不說謊話,姑娘大可放心!」

  言罷,轉身回至公孫左足身前。

  那「張平」臉上卻是一無表情地將兩碗茶放在桌上,垂手退下。

  管寧此際,已猜出凌影每一舉動,都似含有深意,因此這次並未急著去端茶碗,只拿眼光覷著凌影的舉動。

  但凌影卻連望也不忘那茶碗一眼,自顧凝神注視著長髯老人的動作。

  長髯老人已伸手將公孫左足的牙關捏開,正待將丹藥塞入口中……

  凌影忽然對那「張平」高聲道:「張大哥剛才施展的身法,神速已極,不過……卻十分眼熟。請問張大哥平日行俠江湖,俠蹤多在何處?」

  當凌影說話時,長髯老人已停手傾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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