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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他極為得意地緩緩而言,哪知——

  他言猶未了,管寧突地仰天長笑起來,笑聲中的得意之情,竟比他還要濃厚。他心中一驚,暗忖道:「難道他車中坐的人,竟比天下丐幫幫主公孫左足還要強上三分?」轉念一想,又不禁安慰自己:「但普天下,若要找出一個比公孫左足還要高強的人物,簡直太不可能,何況這少年武功雖然不弱,卻也未見高明,言行舉止之間,更像是公子哥兒,哪裏會結交到什麼武林高人?他車中之人,縱然在武林中有聲名地位,卻又怎會強過『君山雙殘』?」

  卻聽管寧長笑聲中,朗聲說道:「公孫左足公孫幫主的聲名,在下的確是如雷貫耳,但是——」

  他話聲一頓,那少年車夫縱然如此想法,卻仍忍不住脫口問道:「但是怎樣?」

  管寧暗暗一笑,朗聲道:「但是這位公孫幫主見了在下車中的那位前輩,只怕還要退讓三分。」

  少年車夫果然為之一愕,低聲道:「真的?」

  突也大笑起來:「那麼閣下請將此人的名號說出便是。」

  他心中實在不信這少年所駕車中之人,會強於「君山雙殘」,只當管寧是在危言聳聽,是以故意又笑數聲。

  管寧笑聲一住,沉聲道:「這位前輩的名諱,在下雖不知道,但在下卻可斷言,此人的聲名地位,一定要比那『君山雙殘』公孫左足還強上幾分,因為——」

  他眼見公孫左足與白袍書生動手時的情形,是以此刻說話,心中極為泰然,絲毫沒有牽強之處。

  但那少年車夫聽在耳裏,卻笑得越發厲害,笑聲中的輕蔑嘲訕之意,亦復露出,狂笑道:「閣下若是以為這番話能夠騙得到人,那只怕也只能騙騙三尺童子,卻騙不到我太——」

  目光一轉方自接道:「卻騙不到我吳布雲。」

  管寧怒喝道:「我管寧雖非武林知名之士,卻也不是狂言妄語之輩。方才所說的話,如有半字虛言,必遭暴斃。至於閣下是否相信,在下卻管不到了!」

  少年車夫「吳布雲」笑聲一頓,冷冷道:「閣下若非和在下有賭約之事,那麼閣下便是說這車中之人是當今皇上,在下也管不著,只是此刻閣下要想欺騙於我,那卻說不得了——在下此刻只問閣下一句,方才閣下所訂之約,是否算數?如果閣下言而無悔的話,在下便要請閣下做一件事了!」

  管寧大怒之下,方待怒喝,但轉念一想,自己連個姓名都說不出來,哪能怪得了人家不信?一時之間,心中頓生一種被人冤枉委屈之感,呆呆地愕了半晌,望著這少年吳布雲面上輕蔑之色,真恨不得自己能在自己胸口打上兩拳。長嘆一聲,心中突地一動,伸手一拍前額,朗聲說道:「口說無憑,眼看方信。閣下既然不信在下的話,在下便說千百句亦是無用,只是——」

  他亦自轉身走到車前,打開車窗,又道:「閣下自稱是久歷江湖的人物,或許能認得這位前輩亦未可知?」

  吳布雲遲疑一下,嘴角微帶訕笑地走到車旁,此刻天光甚亮,照著這條無人的道路,天空上覆蓋著的白雲燦爛如銀。

  他慢條斯理地沿著管寧的手指向車內一看,只見這輛外表看來毫不起眼的大車裏,裝飾得竟是十分舒適華麗,車內平鋪著一塊木板,板上鋪的卻是十分柔軟的絲棉錦墊,墊上醬紫色的錦褥之中,靜臥著一個面容蒼白、頭巾已落、髮髻鬆亂、呼吸微弱得幾乎令人不能分辨他是生是死的中年男子。

  他心中一動,目光凝注,只見這中年男子面目瘦削清癯,雙眉如劍,鼻挺如雕,嘴唇薄削而秀逸,一雙眼睛,卻合在一處。

  這人的面目他似乎相識,又似乎陌生。他仔細地再望上兩眼,心中突地一動,想起一個人來:「難道是他?」

  但是,對這個猜測,他卻又覺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。

  寒風吹過,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,倒退三步,突地一把拉開車門,閃電般拉出這位白袍書生的一隻左手,目光微掃,突地大喝一聲,旋身一掌,向立在身側的管寧打去。

  這一掌擊來,確是大出管寧意料。他方才見了這少年吳布雲的舉動,心中本已大覺奇怪,不知道這少年拉起人家的左手看什麼。此刻一掌打來,他心中更是大吃一驚,匆忙中撤身一退——

  這一退,卻又令他自己大吃一驚。

  這條路本是官道上的一條分支,路本不闊,行人更少,管寧出城之際,心中思潮紊亂,根本沒有注意到路的方向,只是任意馳馬而奔,才會誤打誤撞地來到這條路上。

  兩個冒著風雪的行人,恰巧從道上行來,見到前面的道路上,突地有人影斜斜飛起,飛過兩丈開外,驚得心頭一凜,連忙將胯下的青騾勒住,再也不敢前行一步。

  管寧忙亂之下,撤身一退,身形竟突地離地躍起,這一躍之勢,竟然遠達兩丈,越過道路,停在道旁的亂石叢中。

  他學劍三年,對於輕功一道,卻始終未得入門,雖因年少好奇,對輕功有所偏愛,但學來學去,卻也不能使自己一躍之勢遠及一丈。

  此刻他心中自然難免被自己的身法所驚,他卻不知道自己在這數月之中,所研習的內功心法是何等奧妙,莫說是他這種武學已稍有根基,天資聰明絕頂,又復無比刻苦研習的人,便是一個普通村夫壯漢,得到這種能以引起天下武林中無數高人垂涎的武功秘笈,三年之後,也能成為一個足以在江湖闖蕩的人物,何況是他呢?

  吳布雲一掌落空,猛地一旋身軀,便面向管寧,口中大喝道:「先前我只知道你是個磊落正直的少年,卻想不到你竟和這種惡魔混跡一處。看來公孫前輩口中所說的無恥少年,也必定就是你了。今日你既遇著了我,哪裏還有你的命在……」

  隨著這怒罵之聲,他頎長的身軀,已自轉到管寧身前,手掌連揮,掌影飄忽,已自閃電般地向管寧擊出兩掌。

  這少年吳布雲幼得家傳絕學,在今日武林中,雖非一流頂尖高手,武功卻已足以傲視大半江湖豪客,此刻他激怒之下攻出的兩掌,不但去勢如風,掌風之猛烈,更是驚人。

  一劍震九城,雖然在京城武師中亦非庸手,但他的成名之因,僅是因著他如雲的豪氣和滿腔的熱血而已。管寧既在他的門下,雖然極蒙寵愛,但他本身的技藝有限,自然也無法將管寧教成如何出色的人物。何況武功一道,本無幸致,除了像「如意青錢」上這種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,不知經過多少研習和探討,方自發現一條捷徑的無上武功心法之外,若想在短短三年之中,武功便有所成,那簡直無異於緣木求魚,痴人說夢!

  是以管寧雖然在這數月之中,得以研習「如意青錢」的內功心法,但終究無法與這幼傳家學,苦練多年的吳布雲相比。

  吳布雲這兩招一發,管寧只覺滿天掌影,有如泰山北斗一般,帶著無比強烈激盪的風聲,向自己壓了下來。

  剎那之間,他但覺這種掌影風聲,是自己所無法抗拒的。

  他幾乎想閉上眼睛,無言地來承受這一掌,但是一種潛意識之中的求生本能,卻使得他身形猛地又是一退——

  果然他又自避開這漫天而來的兩掌,稍一定神,他方待大聲喝問,哪知人家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,掌風又自襲來。

  吳布雲方才大怒揚鞭,卻被管寧三兩下巧妙的手法擋了回去,他自然不會知道那只是管寧由心隨意而發,偶得妙訣的佳構,只當管寧也是個武林中後起年輕一代中的高手。

  但此刻交手之下,正是俗語所云:「行家一伸手,便知有沒有。」他雖然年輕,但對人對敵的經驗已不少,一見之下,便將管寧武功的深淺了然於胸,心中自也穩操勝算。

  他與「君山雙殘」本有極深的關係,而又從公孫左足口中,聽到一些足以令他對管寧生出殺機的話,此刻他下手自然不再容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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