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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


  這兩人初遇之時,各個自恃身份,誰也沒將對方放在眼裏,及至此過手三招,目光相遇,發現對方竟是個少年英雄,便難免生出惺惺相惜之心,但此刻兩人心中,卻已各含怒意,說起話來,便又復針鋒相對起來。

  管寧左手微抬,將頭上氈帽的邊沿輕輕向上一推,朗聲又道:「在下車中的傷病之人,若是受到閣下的驚嚇,又當怎的?」

  少年車夫嘴角微撇,清逸俊秀的面目之上,立刻露出一股冷傲、輕蔑之意,雙手一負,兩目望天,冷冷笑道:「只怕閣下車中的傷病之人,再加上百個千個,也比不上在下車中的傷病之人的一根毫毛。閣下如果真的使此人病勢因驚嚇而加劇,又如此耽誤在下的時間,撇開在下不說,只怕芸芸天下,莽莽江湖中的豪強之士,誰也不會放過閣下,那麼——哼哼,閣下如要再在江湖中尋個立足之地,真的是難上加難。」

  管寧雙目一睜,作色怒道:「世人皆有一命,人人都該平等,又何嘗有什麼貴賤之分,何況——」

  他亦自冷哼一聲,雙手一負,兩目望天,接道:「在下車中的這位傷病之人,在江湖中的聲名地位,只怕比閣下車中的那位還要高上三分,那麼——閣下,如果驚嚇了此人,耽誤了時間,又當怎地?」

  兩人口中,言詞用字,雖仍極為客氣,但彼此語氣中的鋒銳之勢,卻又隨之加強。

  管寧語聲一了,那少年車夫似乎愣了一愣,垂下目光,上下左右地在管寧身上凝注一遍,突地仰天長笑起來,狂笑著道:「好極,好極,閣下這番話,在下行走江湖,倒的確是第一次聽見。十數年來,江湖中的狂徒,的確也有過不少,但卻還從未有過一人,敢妄然說什麼人的聲名地位,比天下污——」

  他一邊狂笑,一邊嘲訕,說到這裏笑聲突地一頓,目光瞥處,冷然望著管寧,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:「閣下可知在那輛車中的傷病之人,究竟是什麼人物嗎?」

  管寧自第一次見著那白袍書生,便覺此人絕非常人,後來見到那些武林中人,遇著此人,亦大有驚嚇畏懼之態,再加上聽到這些人說出的話,便可斷定這白袍書生的來歷不凡,是以他方才說出那番話來。

  但經這少年車夫如此一說,管寧心中的信念卻不禁為之搖動起來,暗忖道:「這少年車夫神態軒昂,面目英挺,武功又似極高,看來並非是碌碌之子,但他對車中那人,卻都如此推崇。如此揣測,他車中那傷病之人,或許真是武林中泰斗一流人物亦未可知?」

  管寧對武林中人物,本來一無所知,就連「四明紅袍、黃山翠袖、羅浮彩衣、武當藍襟——」這些早已震動天下的名字,直到四明山中那慘案發生之前,他也沒有聽過,是以他此刻心中便難免忐忑不安,生怕自己方才的大膽斷言,真的變成了這少年車夫所嘲訕的「狂夫妄語」。

  少年車夫目光如電,看到管寧此刻面上的神情,又是仰天大笑幾聲,道:「閣下此刻若然承認自己方才所說的話,不足為信,而且將之收回,那麼區區在下念閣下年紀還輕,江湖閱歷更淺,也不與閣下計較這些,只要在下車內的人仍然無恙,閣下便可自管上路。」

  他這幾句話的嘲訕之意更加濃重,狂笑聲中的輕蔑之態更為明顯。

  一時之間,管寧只覺自己心中突地大為激盪起來,竟是不能自已,哪裏還有什麼顧忌?劍眉一軒,怒道:「在下車內之人究竟是誰,閣下並不知道,閣下此刻便已斷言如此,是否太嫌狂妄……」

  他語氣一頓,卻根本不給那少年說話的機會,便又極快地接著說道:「不錯,誠如閣下所說,在下年紀還輕,閱歷更淺,但在下車中之人,卻萬萬不可和在下同日而語。」

  少年車夫眉角一挑,冷冷道:「真的?」

  管寧重重「哼」了一聲,接道:「你我如此相爭,爭得再久,亦是無用,不如大家都將自己車中坐的是誰,說將出來。如此一來,便立刻判出高下,豈非遠比你我空白在這裏花費唇舌要強勝千萬倍?」

  少年車夫手中馬鞭一揚,哈哈大笑道:「好極,好極。」

  笑聲驀地一頓,語氣倏然變冷,又道:「只是在下說出了車中之人的姓名,閣下自認此人的地位的確高於閣下車中之人許多,那麼——嘿嘿,閣下又當如何?」

  管寧目光一轉,冷冷說道:「在下若是輸了,只要閣下吩咐一聲,在下就是赴湯蹈火,也定要為閣下做到。閣下若是輸了,也得俯首聽命於在下。」

  少年車夫雙掌又自一擊,大笑道:「好極,好極,此舉兩不吃虧,果然公正已極。在下若是輸了,閣下便是叫在下立時去死,在下也不會皺一皺眉頭。」

  管寧胸膛一挺,大聲道:「正是如此!」

  少年車夫笑聲未絕,突地拋去手中馬鞭,緩緩伸出右掌,微微一舉,帶笑說道:「君子一言。」

  管寧立刻大聲接道:「快馬一鞭。」

  極快地伸出手掌,只聽「啪啪啪」三聲極為清脆的掌聲,兩人已互擊三掌。

  這兩個少年一是名門巨富之子,素有才子之譽,文名震動河西,風流名傳九城,「騎馬倚斜橋,酒樓紅袖招」,卻又有著一身武功,滿腔豪氣,正是濁世中的佳公子。

  而另一個卻是一代武林宗師之子,自幼習得家傳絕技,一出江湖已震動武林,揚鞭快意,撫劍高歌,也是莽莽江湖中的翩翩俠少。

  這兩人至此刻,雖是一以文名,一以武名,但卻都是文武雙全,少年揚名,春風得意的少年弟子,各有滿腔豪氣的人物,本來掩飾行藏,還應唯恐不及,但此刻兩人竟意氣相爭,而彼此也都將對方看成自己的對手,是以各不相讓,竟將自己的切身利害,忘得乾乾淨淨,訂下這樣的賭約。兩人三掌擊過,彼此心中,卻都不免有些緊張,但誰也不會將這份緊張的心情,形諸神色。

  管寧冷冷一笑,道:「閣下此刻,總該將那輛車中的人究竟是誰,說出來了吧?」

  少年車夫亦自冷笑道:「此舉是閣下所倡,自應閣下先說——」

  目光一轉,忽又長笑道:「其實誰先誰後,又有何妨?閣下如果堅持,在下先說便是。」

  他腳步緩緩移動一下,方待說出,管寧忽的心中一動,大聲道:「你我今日之事,不管誰勝誰負,都不得對第三者說出,這並非在下——」

  他語聲猶自未了,那少年車夫已自接口道:「正是,正是。此話雖然閣下不對在下說明,在下卻也要如此說的。」

  突地緩緩轉過身軀,走到他剛才所駕的烏篷大車旁邊,一面又道:「口說無憑,眼見方信,在下說出車中此位前輩的名號,閣下也許不會相信,可要在江湖上稍微走動過的人,見到這位前輩的形狀,卻萬萬沒有不認得的。」

  他伸出手掌,向車內一指——

  管寧心頭突地一跳,想到車中之人若真的極負盛名,自己也未必知道,心中方自暗罵自己的魯莽,但轉念一想,想到那公孫左足曾對自己說過的「武林十四高人——四明紅袍,黃山翠袖——」心中便安然忖道:「那公孫左足,亦是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,可是在那白袍書生的手下,竟絲毫顯不出自己的武功,這車輛之中,若真是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,武功地位,一定比不過我車內那白袍書生,這車中的人若非十四高手,只怕更不足論了。」

  一念至此,他心中寬然一笑,只聽那少年車夫手指車內,緩緩說道:「此位前輩,便是名列宇內一流高手的『君山雙殘』,天下污衣弟子的統率人物,君山丐幫之首,公孫左足公孫大先生!」

  他一字一字地將「公孫左足」四字說了出來,眉梢眼角,神情得意異常,只當管寧聽了這名字,必定會出現驚嚇之態。

  目光轉處,只見管寧面上神色果然一愕,他得意地微笑一下,緩緩道:「閣下行走江湖,想必也聽過這位前輩的名頭吧!這位前輩在武林中的聲名地位,是否比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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