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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這一夜,在管寧一生之中來說,又是一個痛苦的日子。

  他回到自己的房裏,呆呆地想了許久,突地取出懷中那一串「如意青錢」來,將這十數枚青錢的柔絹一齊取出,一齊浸在水裏。

  於是,在武林中隱藏了許久的秘密,便在水中一齊現出了。

  這些妙絕天下的武功奧秘,使得他暫時忘去了自家的煩惱。他仔細地將這些柔絹釘在一處。第一頁,是內功的心法,他從這頁開始,廢寢忘食地研習著,除了每日清晨向父母問安之外,他足跡幾乎不出自己的書齋一步。

  那白衣書生被安排在他的鄰室裏,仍然像死了一樣地僵臥著,若非還有些微弱的呼吸,任憑是誰也不會將之看成活人。

  生活在豪富巨大家庭中,的確是有些好處,他生活中的一切瑣碎的事情,他父母竟完全不知道,這一雙老人還只當自己的兒子在用功讀著詩書,卻不知這名聞九城的才子,從此以後已完全跳出了舊日的生活圈子,進入了另一個新的境界。填詞、作詩、讀經、學畫,這些他本來孜孜不倦的事,此刻他竟再也不屑一顧。

  因為,在新境界中的一些奧妙,已將他完全吸引住了。

  他知道此刻有關自身的一切煩惱,只要他能學得這秘笈上的武功,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,何況躍馬橫刀,笑傲江湖,鋤強扶弱,快意恩仇,本就是他心中極為嚮往的事。他幻想著自己的武功已有所成,那麼他便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,追尋出四明山莊中慘案的真相,找到那一去無影的凌影和杜宇,解開她們之間的恩怨。同時,他還要查出那白衣書生的身世來歷,幫他恢復記憶。那時,他若真是十惡不赦的惡徒,自己便要將他一刀殺死,然後將之送到那崑崙黃冠門下的枯瘦道人的眼前;他若是清白而無辜的,那麼自己也要去對這乾枯道人說明。因為自己曾經對這道人說過謊,是以自己便得對人家有所交代。

  但是,內功的進境是緩慢而無法自覺的,連他自己也無法知道他自己內力的修為已經到了何種地步,一天,一天……

  彈指之間,一個月已經過去,在這段日子裏,崑崙門下那枯瘦道人臨去之際所說的話,不時在他腦海中泛起:「……他若不死,日後勢必會有許多武林中人到公子處來尋找……他們也許會在公子此處裏裏外外、前前後後搜索一遍亦未可知……」

  他焦慮著此事的嚴重性,暗地思忖:「若是爹爹真的因此受到驚嚇,那我又該如何是好呢?」

  因之,這一個月雖然平靜地過去,他的心境卻是極不平靜的,但生怕自己所擔憂的事會突然而來,是以更希冀自己的武功能有速成,那麼,他便可以不再畏懼任何人騷擾了。

  於是,他開始研習第二頁的「劍經」、第三頁的「掌譜」——

  對於劍術,他已略有根基,但是這「如意青錢」中所載的劍術,卻是他以前練劍時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招式,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,發出的部位,中途的變化,都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,而掌譜上所記載的掌法,卻又似乎平淡得出奇,可是等他開始研習的時候,他卻又發覺在這看似極為平淡的十數掌勢中,含蘊的變化,竟至不可思議。

  又是五天過去——

  夜深人靜,巨大的宅院,籠罩在沉睡的黑暗和靜寂裏,只有後園中五間精緻的書齋仍有昏黃的燈光,與不時的響動。

  書齋中的管寧伏在案前,聚精會神地低聲誦讀著面前的一冊柔絹,不時站起來,虛比一下手勢,然後眉頭一皺,再坐下來。

  驀地——

  數道光華,電也似的穿窗飛來。管寧大驚之下,還未及有所動作,只聽「嗆啷」數聲巨響,這數道光華,便一齊落在地上。竟是兩柄精鋼長劍,與一口厚背薄刃的鬼頭快刀!

  他心頭一凜,雙掌一按桌沿,頎長的身軀,竟越桌而過,穿窗而出。他已該足以自傲了,就憑這份身手,已不是他數月前所夢想得到的。

  但是,等到身形掠到園中,園中積雪未溶的泥地上,哪有半絲人影?遠處枯枝搖曳,樹影婆娑,靜得像死一樣,更不似有夜行人行動的樣子。

  他一撩長衫,跺腳而起,在園中極快地打了個圈子,然後滿心奇怪地回到書齋,暗問自己: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

  第三天,他倦極,睡了,睡了不到三個時辰,醒來的時候,桌上赫然多了一個桑皮油紙的紙包,打開一看,裏面竟是兩隻鮮血淋漓的人耳!

  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早上,由城西往城東,兩旁夾列著已經凋零了的枯木的大道上,突地馳來一匹鞍轡鮮明的健馬。

  馬上人黑呢風氅,黑呢風帽,帽外只留出一雙炯然有光的眼睛,和挺直而俊逸的鼻樑,讓人們仍可看出此人的英俊。

  寒冷的清晨,路上行人甚少,這匹馬放肆地放轡而馳,突地轉進一條曲巷,再奔了一箭之程,勒韁在一扇黑漆大門的前面。

  大門是敞開的,健馬一聲長嘶,門外立即奔出數條粗壯的漢子,一個個直眉瞪眼地往馬上人一打量,齊地喝問:「是誰?」

  馬上人一言不發地晃身下馬,左手持著長鞭,右手一推風帽,一個年齡略長的漢子,面上突地露出喜色,奔前三步,一把抓住他的手臂,大聲道:「管師兄,原來是你。」

  管寧含笑點了點頭,但是這笑容卻仍不能掩住他眉宇間的憂慮之色,他筆直地衝進去,一面焦急地問:「師父可在?」

 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,他雙眉略展,極快地穿過那片細砂鋪地,積雪也打掃得極為乾淨的演武場。一個精神矍鑠的高大老人,已從屋中迎了出來,哈哈一笑,微帶責備地說:「回來多久了,怎的現在才來看我?」

  如此嚴冬,這老者仍只穿了件絲棉短襖,腰板也挺得筆直,絲毫不見老態。他正是管寧學劍的啟蒙師父,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武師,一劍震九城司徒文。

  多日來的驚駭與不安,使得管寧再也無法專心研習,考慮了許久,他終於打定了主意——帶著那白衣書生先去尋找那位武林中的一代神醫,治療他的傷痕。這樣,自己一離開,便不會有人到家裏來騷擾了。

  此刻,他隨著自己啟蒙的恩師,並肩走入那間寬敞宏大的廳堂,想到自己以前在這裏練劍的日子,心中真是有萬千感慨。

  他閃爍著,遲疑地將自己半年來的遭遇,大約地說了出來。

  雖然他講得並不清楚,也不完整,卻已足夠使得這老武師驚異了,因為他再也想不到,從自己這個富家公子的徒弟口中說出的名字,竟會是連自己也只是耳聞,從來未曾眼見的武林一流高人。

  這一切,幾乎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,他俯首沉吟良久,方自抬頭,沉聲問道:「寧兒,你的遭遇的確是值得驚異的,若非為師一向深信你的為人,唉——你說的事,確是令人難以相信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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