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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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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聽杜宇一口氣接道:「爹爹一見了這兩人,摸在我頭上的手抖得像是更厲害了,但仍然厲聲道:『翠袖夫人,來此何幹?』那年紀很小的女子冷冷一笑,從懷裏拿了個黑黑的鐵彈出來,砰的拋在地上,一面冷冷地說道:『我叫凌影!』爹爹見了鐵彈,聽了這名字,突然一言不發將我舉了起來,往外面一拋。我又驚又怕,大叫了起來,身不自主地被爹爹拋到牆外。」 管寧忍不住驚呀一聲,杜宇又道:「爹爹這一拋之力,拿捏得極有分寸,再加上我也練過些武功,是以這一跤跌得根本不重,我立刻爬了起來,哪知道又是咚的一聲,囊兒也被拋了出來,被拋在地上。那時他年紀極小,只學了些基本的功夫,這一跤卻跌得不輕,馬上就放聲大哭起來,而院子裏卻已響起爹爹媽媽的叱喝聲,和那女子的冷笑聲。我想跳進牆去,但囊兒怕得很厲害,我那時心裏亂得不知怎麼才好,想了想,就先扶起囊兒叫他不要哭,然後就拉著他一起跳進院子裏。」 此刻她說話的語聲仍極緩慢,但卻沒有停頓,一口氣說到這裏,管寧只道她還要接著說下去,哪知她一頓,隔了許久,卻又失聲哭了起來。 然而,她縱然不說,管寧卻已知道她還沒有說完的故事。 一時之間,他木然而立,只覺自己全身都已麻木,再也動彈不得,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話。 夜色已臨—— 這豪富之家的四周,都亮起了燈火,只有這個角落,卻仍然是陰暗的,而那白楊木製的靈牌,在這陰暗的光線中,卻更為觸目。 這觸目的靈牌,在管寧眼中,像是一個穿著白袍的鬼魅精靈似的,不停地晃動,不斷地擴大,縱然他閉起眼睛,它卻仍然在他眼前。 而杜宇的哭泣之聲,生像是變成了囊兒垂死的低訴—— 此刻他也瞭解了囊兒垂死前還未說完的話,他知道囊兒要說的是,要自己為他爹爹復仇,不禁迷茫地低喟道:「他為我死了……我又怎能拒絕他臨死前的請求呢?何況……何況我已立誓答應了他。」 但是,這仇人,卻是曾經給了他無數溫情,無限關懷,無比體貼的人,若是老天一定叫他們之間的一人去死,他一定毫不考慮會選擇自己。而此刻,為著道義、為著恩情,為著世間一切道德的規範,他應該去殺死她嗎?他!他該怎麼辦呢? 他望著地上的長劍,又一次陷入無限的痛苦之中。杜宇緩緩地抬起頭來,任憑自己的淚珠,沿著面頰流下,抽泣著道:「我不說,你也會知道,就在那短短的一刻之中,她們已殺死了我爹爹和媽媽。自此,我雖然沒有再見過她們一面,可是她們的面容,我卻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,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——」 最後的一句話,雖只短短數字,然而在她口中說來,卻生像是有十年那麼長久,等到她將這句話再重複一遍的時候,管寧只覺身上每分每寸的肌膚,都為之凍結住了,幾乎無法再動彈一下。 他垂下頭,再抬起來,黑暗中的人影,仍然靜靜地坐在床側,就生像是在等待著他的回答一樣。 但是,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什麼。 兩人面面相對,雖然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面容,但卻聽到對方的呼吸、心跳之聲,只因此刻在斗室之中,正是靜寂如死。 但是—— 房門外突地滑進一條人影,有如幽靈一般地漫無聲息,腳步在門側一頓,突又掠起如風,倏然滑向管寧身側,手掌微拂,纖纖指尖在管寧腰邊「期門」穴上輕輕一掃,掌勢回處,卻托在管寧肋下,身形毫不停留,竟托著管寧掠向牆邊,輕輕放在一把靠牆的椅上。 這一切事的發生,確是眨眼間事,管寧只覺眼前人影一現,腰邊一麻,便已坐到椅上,等到他想驚呼反抗的時候,他已發覺自己不但真的無法再動彈一下,而且甚至連出聲都不能夠了。 杜宇一驚之下,長身而起,脫口驚呼道:「你是誰?」 暗中的人影冷冷一笑,緩緩道:「你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了嗎?你不是說我的面容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嗎?」 杜宇面容驟變,後退一步,卻又碰到床沿,撲到床上,隨後又長身而起,一個箭步,掠出五步,疾伸雙手,拾起了地上的長劍,手腕一抖,腳步微錯,目光筆直地瞪向仍然依牆而立的人影,大聲道:「你是凌影!」 黑暗中人影冷冷一笑,緩緩道:「不錯,我就是凌影!就是殺死你爹爹的人。」 杜宇失聲一喊,纖腰微扭,劍尖長引,突地一招「長河出蛟」,黑暗中猶見寒光的長劍,便電也似地向凌影刺去。 凌影輕輕一笑,腳步微錯,婀娜身影,便曼妙地避了開去。杜宇劍勢未歇,「噗」地刺到牆上,凌影又冷冷一笑道:「就憑你這點武功,要想報仇,怕……哼哼,還嫌太早哩!」 杜宇此刻目眦欲裂,早已忘記自己是個女孩子,扭身掣劍,刷刷又是兩招,口中大罵道:「你這賤人……你這賤人……快賠我爹爹的命來。」 縱然如此,惡劣之言,她還是說不出口,一連說了兩聲「你這賤人」,才將下面的話說了下去。 剎那之間,她已電射般發出數招。「金丸鐵劍」杜守倉昔年主持江南「大甲鏢局」,劍法暗器,一時頗負盛名。此刻杜宇急怒悲憤之下,所施展的劍法,雖仍功力稍弱,但卻已頗有威力。 哪知凌影卻將這有如長河出蛟,七海飛龍的劍法,視如兒戲一般,口中冷笑連連,身形騰挪閃展,在這最多丈餘見方的小室中,竟施展出武林中最上乘的輕功身法,將招招劍式都巧妙地避了開去。 管寧穴道被點,無助地倒在椅上,只見眼前劍光錯落,人影閃動,根本分不清誰是杜宇,誰是凌影!卻知道這兩人其中之一,毋庸片刻,便會倒下一個,而這兩個不共戴天的女子,卻是一個對他有恩,一個對他有情! 一時之間,他但覺心中如煎如沸,恨不得自己能有力量將她們制止,但他此刻卻有如泥塑木雕,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動手之外,便根本沒有其他辦法。 突地—— 又是「嗆啷」一聲,杜宇手中的長劍,竟又落在地上。 只是這次卻並非因她自己心中激動,而是因為凌影一招「金絲反手」,令她無法抵擋。 她驚呼一聲,連退三步,哪知面前的凌影,卻如影附形般迫了上來,手掌一伸,眼看明明是拍向她的胸膛,她舉手欲架,哪知腰邊卻已一麻,原來凌影的手已又先點在她的「期門」穴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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