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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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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笑道:「你也躺下吧。」 腳步微伸,雙手微托,身軀一轉,竟將她也托在管寧身側坐下,拍了拍兩人的膝頭,忽地低聲唱道:「排排坐,吃果果,好朋友,真快樂……」 唱的雖是兒歌,但歌聲之中,卻有無比的寂寞淒涼之意,唱到後來,竟亦自低聲地啜泣起來。 管寧只覺心中彷彿無數浪濤洶湧,一浪接著一浪地湧向他心的深處,又像是有無數塊巨石,一塊接著一塊地投向他心的深處。 他但願自己能大聲呼喊出來,更希望自己能跳起來,捉住凌影的手掌,只見凌影低低地垂著頭,低低地啜泣半晌,突地抬起頭,望向杜宇,道:「你剛才說了個故事給別人聽,現在我也說個故事給你聽——」 她語聲停頓了許久,方自接道:「從前,有個女孩子,當她很小很小的時候,她爹爹就被一個叫『金丸鐵劍』的人殺死了,那只是因為她爹爹的名字叫做『鐵丸槍』,而那『金丸鐵劍』卻認為這犯了他的忌諱。」 管寧頭不能動,口不能言,眼珠卻向旁邊一轉,但卻仍看不到杜宇面上的表情,不禁心中長嘆,忖道:「原來此事其中還有如許曲折——」 卻聽凌影已接道:「這小女孩子運氣不好,連個弟弟都沒有,一個人孤苦伶仃,到處要飯要了許久,才遇著一個女中奇人,把她帶回山,傳給她一身武功,而且替她報了殺父的深仇。只是她因為那『金丸鐵劍』沒有將自己殺死,所以她也就放了杜守倉的一雙兒女的生路。」 她語聲一頓,突地轉向管寧,大聲道:「你說,她是不是該報仇的?你說,你若是他的兒女,你該怎麼辦?哼哼——只怕你此刻真的連杜守倉的兒女也一起殺死了。」 管寧呆呆地望著她,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,只見她的一雙眼睛,在黑暗中有如兩粒明星,一閃一閃地發著光。 哪知,這明星般的眼睛突然一閉,她竟突地幽幽長嘆了一聲,緩緩道:「但是,她沒有這樣做,因為她怕這樣做,會傷了另外一個人的心,這個人為了報恩,雖然想為杜守倉的女兒殺死她,但是她卻一點也不恨這個人,因為……唉,我不說這個人你也該知道。」 管寧只覺耳邊轟然一聲,那一浪接著一浪的浪濤,一塊接著一塊的巨石,此刻都化作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,向他當頭壓了下來。 而杜宇呢?她更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,卻聽凌影長嘆一聲,又道:「她雖然脾氣很壞,也不是好人,但是現在她卻讓自己的仇人,和自己……自己最最喜歡的人坐在一起,而她自己卻立刻要走了,走到……很遠……很遠的地方,這為了什麼……這為了什麼……她自己也不知道。」 她說到一半,又開始啜泣,說到後來,更已泣不成聲,語聲方了,突地雙手掩面,轉身奔到門口,腳步又一頓,緩緩回過身來,緩緩走到管寧身前,緩緩垂下頭,含淚說道:「我點了你的穴道,是因為怕你在我和她見面的時候,你難以做人;我還不解開你的穴道,是因為我想要你和她多坐一會兒,你……你知道嗎?」 狠狠一頓腳,電也似地掠到門口,轉瞬便消失在門外的黑暗裏,只留下她悲哀啜泣之聲,彷彿在管寧耳邊飄蕩著。 這是一份怎麼樣的情感,又使管寧心中生出怎麼樣的感覺? 我無法描述這些,因為世間有些至真至善至美的情感、事物,本都是無法描述的。你能夠嗎? 現在,管寧和杜宇,又一次可以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了。而杜宇,卻恨不得自己的心立刻停止跳動才好,她不能忍受這份屈辱,更不能接受這份施捨的恩惠。她在心中狂喊道:「你為什麼不殺了我!」 又不禁在心中狂喊道:「總有一天,我會殺了你。」 只是她此刻根本無法說話,她心中的狂喊,自然也不會有人聽到。 門外夜色深沉處,忽地飄下數朵純白雪花,轉瞬之間,漫天大雪便自落下,寒意也越發濃重。然而這侵人刺骨的寒意,管寧卻一絲也沒有覺察到。此刻,他的四肢、軀體,都似已不再屬於他自己,只有腦海中的思緒,仍然如潮如湧,還有一陣陣微帶甜意的香氣,也像是他腦海中的思潮一樣,不斷地飄向他的鼻端。 雖然他的四肢軀體已因穴道的被點而麻痹,而這種麻痹,又使他無法感覺到任何一種加諸他身體的變化,但奇怪的是,他卻仍可感覺到此刻緊靠在他身邊的,是一個柔軟的軀體,他也知道這柔軟的軀體,和那甜甜的香氣,都是屬於杜宇的。 他想將自己的身軀移開一些,但是「黃山翠袖」的獨門點穴名傳天下,那凌影所施的手法雖然極為輕微而有分寸,卻已足夠使得他在一個對時之中,全身上下都無法動彈一下。 因之,此刻他便在自己心中已極為紊亂的思緒之中,又加了一種難以描摹的不安之感。在如此黑暗的靜夜之中,和一個少女如此相處,這在管寧一生之中,又該是一個多麼奇怪的遇合呀! 他聽得到她呼吸的聲音。她又何嘗聽不到他的?兩人呼吸相聞,軀體相接,想到方才那凌影臨去之前所說的話,各自心中,都不知是什麼滋味。杜宇悄然閉起眼睛,生像是唯恐自己的目光,會將自己心中的感覺暴露出來。 因為她自己知道,當自己第一眼見著這個倜儻瀟灑的少年,便對他有了一份難言的情感,這種情感是每一個豆蔻年華的懷春少女心中慣有的秘密,而她卻忍受了比任何一個少女都要多的痛苦,才將這份情感深深地隱藏在自己心裏。 許多日子來,她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。她將他看成一株高枝修幹的玉樹,而自己僅是一株托庇在樹下的弱草而已。這種感覺自然是自憐而自卑的,然而,卻已足夠使她滿足,因為她畢竟在依靠著他,而他也允許她依靠。 管寧出去遊歷的時候,她期待著他回來。 於是,當她知道他已回來的時候,她便忍不住從院中悄悄溜出來,只要他對她一笑,已足以使她銘心刻骨。 但是—— 他的確回來了,卻帶回了一個美麗的少女,她看到他和這少女親密的神情,也看清了這少女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,呀——這是一份多麼難以忍受的痛苦,她險些暈厥在她所佇立的屋簷下! 回到她獨居的小室,取出她父親的靈位和遺物,換上她僅有的一身緊身服裝,跪在她爹爹的靈位前痛哭默禱,她雖然未曾有一日中斷自己武功的鍛煉,但是她仍然十分清楚地知道,自己絕非人家的敵手,只是,這卻也不能阻止她復仇的決心。 哪知—— 他卻突然來了,此後每件事的發生與變化,都是她事前所沒有預料到的。而此刻,她被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安排和他緊緊坐在一起,她心裏雖然悲憤、哀傷、痛苦,卻還有一份其他的感覺。這種感覺就是她不敢流露出來的——她多麼願意自己能永遠坐在他的身邊,一起享受這份黑暗、寒冷,但卻美麗的寧靜!他雖然絕頂聰明,卻再也想不到她心中會有這種情感。他只是在想著凌影臨去時的眼波與身影,一幕幕記憶猶新的往事,使得這眼波與身影在他心中的分量更加沉重,他又怎會想到四明山莊小橋前的匆匆一面,此刻竟變成永生難忘的刻骨相思。 一陣較為強烈的風,捲入了數片雪花。門外靜靜的長廊上,突地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,一個嬌柔的聲音低低呼喚著:「公子……公子……」 管寧雙目一睜,抬頭望去,只見門外黑暗之中,彷彿有了些許微光,這呼喚之聲,也越來越近,他知道這是家中的丫頭來尋找自己了。 微光越來越亮,呼喚之聲也越來越近,管寧心中又是高興,卻又有些難堪。 「她們若是見了我和『文香』這樣坐在一起,又會如何想法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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