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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那老年的樵夫雖然久居山麓,對山間的毒蟲蛇獸,都知之甚詳,但是他卻也無法看出這白袍書生受的是什麼毒、何時受的毒來。

  因之他也沉默地望著這發愕的少年,並沒有說一句無用的話,哪知——

  柴扉外面,突然響起一個輕脆嬌弱的聲音,大聲叫著說道:「這房子裏有人嗎?」

  管寧心中一跳,因為這聲音一入他之耳,他便知道說話的是誰了。

  老年的樵夫目光一掃,緩緩說道:「有人,進來。」

  語聲未了,門外便已閃入一條翠綠色人影,嬌軀一扭,秋波微轉,突地噗哧一笑,伸出纖手指著管寧笑道:「你怎的在這裏?」

  管寧知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,由門外嬌喚著走進來的,正是自稱為「神劍」,又自稱為「娘娘」的少女。

  因之他便頭也不回,只是沉聲說道:「怎的你也來了?」對於自己心念中時常懷念的人,人們有時卻偏偏壓抑自己的情感,這豈非是件極為奇怪的事?

  只聽這翠裝少女竟又噗哧一笑,嬌笑著說道:「你來得,難道我就來不得嗎?」

  目光一轉,突地瞥見床上的白袍書生,驚喚出聲:「怎的他也在這裏?」

  倏然掠了過去,喃喃自語:「他武功那麼高,怎的也會受了傷?」

  一陣淡淡的香氣,混合在門外吹進來的風裏,於是這陣清新而潮濕的微風中,也有了些淡淡的香氣。

  管寧微微偏了偏頭,目光便接觸到她那一身翠裝衣裳中的婀娜軀體。她的衣裳也有些潮濕了,因之她那婀娜的曲線,便顯得分外的觸目。管寧不敢再望這觸目的軀體,將目光收起,於是,他便看到她嬌柔的粉臉,也看到了她面上這種驚異的表情。

  那老年的樵夫緩緩站了起來。對於這三個奇怪的客人,他雖然難免好奇,卻沒有追根問底、探究人家秘密的興趣。

  因之,他緩緩走了出去,沉聲說道:「你們在這裏隨便歇息歇息,我去為你們整治些吃的。」

  翠裝少女和管寧一齊回轉頭,一齊對他感激地微笑一下,等到他們的目光在轉回中相遇的時候,他們面上的笑容卻都隨著對方的目光凝結住了。他們彼此相視著,就像是這一生之中,他從未見過她,她也從未見過他似的。

  但是,這陌生的一瞥中,又似乎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,因之他的目光便凝結在她目光中,她的目光中也凝結在他目光中,彼此都像是在尋找著這種感覺的由來。呀,你若想將這種目光用言語描述出來,那卻該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呀。

  終於,他的目光緩緩避開了。雖然她是個女子,應避開目光的該是她,但是她卻仍然凝注著,直到他的目光移開,她的眼瞼方自不安地眨動了一下,低聲問道:「你的朋友是怎麼受的傷?」

  他緩緩搖了搖頭。他之所以移開自己的目光,那是因他發覺自己的心情又起了一陣動盪,而他並不願意讓這份動盪在自己心裏留下太多的痕跡。也為了這個緣故,他此刻只是搖搖頭,沒有說話,因為這份動盪直到此刻還沒有平息。

  這種矛盾而複雜的心情,是世間最最難以瞭解的情感,卻也是世間最最容易瞭解的情感。她輕輕地皺了皺眉,接著道:「他的傷像是很重嘛。」

  管寧垂下頭,卻說出話來,他先沉聲說了句:「他中了毒!」

  然後便又將這中毒的人如何突然暈倒的情形,非常緩慢地說了出來。

  在他說話的時候,她一面留意傾聽著,一面卻俯身查看著這白袍書生的面容。他說完了話,她淡淡一笑,道:「他若是中了毒,那倒不要緊……」

  管寧抬起了眼光,筆直地望向她,卻見她又得意地笑了一笑,說道:「不相信是不是?你知道我是誰嗎?」

  管寧搖了搖頭,極為簡單地說道:「不知道。」

  這翠裝少女便輕輕嘆了口氣,像是對他的孤陋寡聞頗表惋惜,然後突又揚眉一笑,嬌聲說道:「你年紀還輕,看來是個只會唸詩聯對的公子哥兒,當然不會知道我的事,可是——」

  她語聲一頓,說話的聲音突又高了起來,接著又道:「你若是到江湖中去打聽一下『黃山翠袖』是誰,我相信沒有一個不知道。」

  管寧雙目一睜,脫口道:「你就是黃山翠袖?」這半日以來,他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已知道許多,他知道羅浮彩衣,終南烏衫,武當藍襟……

  這些赫赫一時的人物,都像是以衣裳之別來做標誌。他也曾從公孫左足口中,聽到過「黃山翠袖」四字,知道「黃山翠袖」,是和這些武林高手同負盛名人物,此刻他聽到這少女竟是黃山翠袖,自然難免有些驚異。

 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,輕輕說道:「黃山翠袖是我的師父。」

  管寧凝視著她的神態,雖未笑出聲來,卻不禁長長地「哦」了一聲。翠裝少女嬌靨嫣紅,先前那種盛氣凌人的樣子,此刻便消失不少,比起管寧初見她時,她揚起眉毛、挺起胸膛稱「神劍娘娘」的樣子,那自然更不可同日而語了。

  那老年樵夫遠遠站在門外,看到方才大聲嬌喚著走進去的少女,此刻竟默然垂著頭,不禁暗中一笑,自語著道:「看來這小丫頭是對這年輕人鍾情了。」

  因為他老於世故,而老於世故的人常常會知道,當一個刁蠻的少女,在一個人的面前突然變得溫馴的時候,那就表示她對這個人已是芳心默許了。

  這間小小的茅屋本是依山而建,一大一小,一明一暗,雖然簡陋,卻極牢固。由明間映入的天光,映在這滿頭白髮的老年樵子身上,此刻他正滿含喜悅之色,望著明間裏的一雙少年男女扮演著的一幕人間喜劇。

  只見這翠裝少女垂首默然半晌,突地嚶嚀一聲,抬起頭來,嬌嗔著道:「你這人,總是不信我的話!就算我不能將你朋友的毒解去,可是不出半個月,我一定替你找到一個能解毒的人。」

  管寧暗中一笑,忖道:「我又何曾說你不能解去此毒,你倒不打自招了。」目光轉處,只見白袍書生的面容,此刻竟已全都轉成金色,不禁長嘆一聲,緩緩道:「只怕他再也難以捱過半個月了。」

 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,道:「這個你不用著急,我自然有辦法。」

  伸手一掠鬢髮,轉身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小巧的玉盒來,纖指輕輕一按玉盒的邊沿,玉盒中便突地跳出一粒碧綠的丹丸,落到她其白如玉的手掌中。

  管寧生長的鐘鳴鼎食之家,自幼見到的珍奇玩物,何止千百,卻從未見過這玉盒一般精巧的東西,一時之間,望著這精緻的玉盒,不覺望得呆了。只聽這翠裝少女又自噗哧笑道:「你看什麼?」手腕一縮,將一雙似春蔥欲折的手,隱入袖裏。

  管寧不禁為之面頰一紅,心中雖然委屈,卻又不能分辯:「我不是看你的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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