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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翠裝少女轉身走到床前,含笑又道:「可惜你不是武林中人,不然你見著我手上的這粒丹丸,定會嚇上一跳——」

  腕肘一伸,纖掌突地電射而出,在這白袍書生下顎一拍一捏,巧妙地將掌心的丹丸倒入他的嘴裏,翠袖微拂,轉過身來,若無其事地,接著又道:「告訴你,現在我給你這朋友吃下的,就是名聞天下的黃山靈藥『翠袖護心丹』。這種藥要採集七十二種以上的靈藥才能煉成,煉的時候,又要耗去七十二天的時間。我師父煉它本來以為可以解救普天之下的所有毒性的,哪知煉好之後,才知道這種丹丸只能護心,對於解毒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效用,是以一共只煉一爐。」

  管寧忍不住插口問道:「既不能解毒,為什麼還能稱得上是名聞天下的靈藥?」

  翠裝少女掩口一笑,道:「我說你笨,你真是笨得可以。這丹丸雖然不解毒,但是只要有它,普天之下任何一種毒性便無法攻心。毒不攻心,中毒的人就不會死了。」

  她語聲微微一頓,接著又道:「我師父以前一個最好的朋友在勾漏山中了『勾漏七鬼』的『七毒神砂』,我師父雖然將他救了出來,又費了千方百計,找齊了七種解藥為他療毒,可是等到解藥找齊的時候,他已經死了。我師父一怒之下,將勾漏七鬼殺死了一大半。可是人死不能復生,我師父雖然替他復了仇,心裏還是傷心得很——」

  管寧心中一動,忖道:「此人想必是那黃山翠袖的愛侶了。」

  卻聽這翠裝少女幽幽長嘆了一聲,輕輕坐到床側,接著又道:「從此之後,我師父便走遍天下,想煉製一種能解天下萬毒的靈藥。但是普天之下,毒物何止百種,每一種毒,都只有一種解藥,你若將一百種毒物合在一處,製成的毒自然是奇毒無比,可是你要是將這一百種解藥合在一處製成靈丹,卻未必有什麼靈效。是以天下能施毒的人雖多,能解毒的人卻少,而每一個以『毒』成名的武林高手,也只能解自己製成的毒性,若是他中了別人的毒藥暗器,一樣也是束手無策。『四川』唐門的毒藥暗器,垂名武林將近兩百年,盛名一直不墜,也是因為他們家裏的人所製成的毒藥暗器的解救方法,直到此刻為止,天下還沒有一個知道!」

  她一口氣說到這裏,話聲方自微微一頓。管寧暗嘆一聲,只覺這少女有時看來雖然天真無知,但對江湖中事,卻知道得不知要比自己多出若干倍。這些話從她口中說出,俱是管寧生平聞所未聞之事,只聽得他神馳意往,再也插不進一句話去。

  翠裝少女稍微歇息一下,便又接道:「我師父後來煉成了這『翠袖護心丹』,雖然因為它不能解毒而灰心得很,可是武林中人知道了,卻將這丹丸看成無價之寶,為了此事,四川唐門,還特地派人送了一份厚禮到黃山來找我師父,請我師父不要將這種靈藥的秘方流傳到江湖中去。」

  管寧劍眉一軒,脫口問道:「你師父可曾答應了嗎?」

 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,道:「我師父沒有答應,可也沒有拒絕,這『翠袖護心丹』的藥方卻從此沒有流傳出去。因為我師父自從她的好友死了之後,便心灰意冷,再也不願牽涉江湖中的是是非非,何況我師父曾經告訴我,就算這藥方有人知道,可是也沒有人會花費這麼多的心機來煉。就算有人會煉,可是普天之下施用毒藥暗器的人,也不會讓他平平安安地煉好,說不定又要在江湖中掀起一陣風浪,藥還未必煉得成。與其如此,還不如將這藥方不說出來的好,反而能夠免去許多麻煩。」

  管寧緩緩點頭,心中雖覺她所說的話不無道理,可是卻也並不完全同意,沉吟半晌,忍不住又插口問道:「你說來說去,可是還是沒有將江湖中人將此藥視成至寶的原因說出來——」

  他與這少女本無深交,然而此刻說起話來,卻像是多年老友似的,絲毫沒有虛偽客套。這雖與他自幼環境的薰陶而出的性格大不相同,但他說來卻毫不勉強,就生像是他對這少女以這種方式說話,本是順理成章之事。

  翠裝少女秋波一轉,含笑又道:「你到底不是武林中人,所以聽到現在還沒有聽出來。這『翠袖護心丹』雖然不能祛毒,卻能護心,無論中了何派毒物的人,只要服下一粒藥丸,那麼他所中之毒雖然未解,卻也不會死。」

  管寧又不禁插口問道:「若是他一年、兩年還是不能尋得解藥呢?」

  翠裝少女一笑道:「他一年尋不到解藥,這『翠袖護心丹』便能使他一年不死,他十年尋不到解藥,這『翠袖護心丹』便能使他十年不死,他一生尋不到解藥,這『翠袖護心丹』便能使他一生不死。但若毒性不除,他全身骨骼肌膚,為毒所侵,自然動彈不得,年代一久,他肌肉甚至會為之盡腐也說不定。是以這『翠袖護心丹』雖然靈妙,但終究還是要尋得解藥,才是解毒的根本之計。」

  管寧長嘆一聲,緩緩說道:「想不到,天下竟真有這種靈妙的藥物,難怪是那等珍貴的了。」

  翠裝少女又自噗哧笑道:「我跟你說這些話,可不是要你承我的情。」

  緩緩回轉身去,朝床上的白袍書生凝注半晌,突地一皺黛眉,接著又道:「不過,你這朋友所中的毒可真厲害,直到此刻還沒有反應,真奇怪……他是在什麼時候中的毒呢?」

  語聲未了,那老樵夫突地在門外輕咳一聲,緩步走進來,一面說道:「飯燒好了,你們吃不吃?」

  他說起話來永遠是這麼簡單,讓你縱有心客套兩句也說不出來,何況管寧此刻早已腹饑如焚。

  一餐既畢,管寧心念動處,忍不住又問道:「方才你與他本是一起去追那暗中發出暗器的人,他何時中毒,你本該知道的呀!」

  翠裝少女放下手中竹筷,四顧一眼,那老年的樵夫已遠遠坐到門外,吸起旱煙來了。此刻暮色已起,晚霞如夢,他坐在門外,面對著如黛青山,滿天彩霞,意興彷彿甚是悠閒,似乎根本沒有將這一雙青年男女的對話聽在耳裏。

  她望著這悠閒的樵夫出了會兒神,突地回過頭來,緩緩說道:「要是叫你和這老頭子一樣,在深山裏悠閒地度過一生,你願不願意?」

  管寧微微一愣,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來,沉吟半晌,道:「此人與世無爭,淡泊名利,的確叫人羨慕得很。但是他能有今日的心境,只怕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夠做到的事!」

 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,垂下頭去,沉思半晌。落日的餘暈,映著她嬌美的笑靨,映著她一襲翠綠衣衫,剎那之間,管寧突發覺這少女的刁蠻天真之中,像是還有許多心事。

  於是自己的思潮亦不禁隨之翻湧而起,暗自感嘆著世事之奇,確非人們能夠預料得到的。昨日此刻,他還是個一無煩惱的遊山士子,正自滿懷興奮地上四明山去尋覓詩中佳句,又怎會想到在這一日之間,自家竟會生出這麼巨大的變化,更不會想到此刻自己竟和一個素昧平生的絕色少女,像多年老友似的坐在這間低矮的茅屋裏,一齊感嘆著人生的際遇了。

  床上的白袍書生,呼吸突地由微弱變得粗重起來,但是在沉思中的管寧與這翠裝少女,卻根本全都沒有覺察到。

  直到門外落日的餘暉黯淡了些,翠裝少女方自抬起頭來,輕輕一笑,道:「你方才問我什麼?」

  這句話使管寧也從沉思中醒來,方待答話,哪知翠裝少女「哦」了一聲,接著說道:「我想起來了,你是問我追那兩個偷放暗器的人,結果怎樣是不是?唉——我告訴你,那才真是氣人呢。我一看到他們的人影,就追了下去。不是我在你面前自誇,我的輕功,在江湖中已可算是頂尖人物了——」

  管寧忍不住微微一笑,暗道這少女的確是心高氣傲之人,處處忘不了替自己誇讚兩句。

  翠裝少女秋波一瞪,嬌嗔道:「你笑什麼?我告訴你,江湖中以輕功成名的人我已會過不少,可是就連『雲龍九現』鄂子甲那號人物,對我都很服帖,不然為什麼人家會叫我『凌無影』而不叫我本來的名字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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