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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柳長街又笑了。

  然後他的身子竟突然從地上彈了起來,忽然間就已壓在胡月兒身上。

  胡月兒歎了口氣,道:「看來你真是個色鬼。」

  柳長街道:「但這次卻是你故意勾引我的,我知道你——」

  這句話沒有說完,他的身子突然又從胡月兒身上彈起來,撞在牆上,落下,一雙手捧著小腹,一張臉已疼得發白。

  胡月兒看著他,忽然道:「剛才我的確是在故意勾引你,因為我也想要你知道,我若真的不肯,你也連一點法子都沒有。」

  柳長街彎著腰,似已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,額上的冷汗,一粒粒往外冒。

  胡月兒眼睛又不禁露出些歉意,又覺得有點心疼了,柔聲道:「可是我早已說過,只要你能做成這件事,我——我——」

  她沒有再說下去,也不必再說下去,她的意思,就算是呆子也聽得懂。

  柳長街卻好像聽不懂。

  他又慢慢地躺下來,躺在地上,本來總是顯得很和氣,很愉快的一張臉上,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痛傷感之色。

  他沒有說什麼,過了很久很久,還是連一句話都沒有說。

  胡月兒的心更軟了,卻故意板著臉道:「我就算踢痛了你,你也不必像孩子一樣賴在地上不起來。」

  柳長街還是不開口。

  胡月兒又忍不住問道:「你究竟是在生我的氣,還是在想心事?」

  柳長街終於輕輕歎了口氣,道:「我只不過在想,以後你爹爹一定會替你找個很好的男人,一定不會是幹我這行的,他不會有隨時送命的危險,你們——」

  胡月兒臉色已變了,大聲道:「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?」

  柳長街笑了笑,笑得很淒涼:「我也沒什麼別的意思,只不過希望你們能白頭偕老,希望你能很快就忘了我。」

  胡月兒的臉已蒼白:「你為什麼要這樣說?我剛才的話,你難道聽不懂?」

  柳長街歎道:「我聽得懂,可是我也知道,我是等不到那一天的了!」

  胡月兒急著問道:「為什麼?」

  柳長街淡淡道:「自從我答應來做這件事的那一天,我已沒有打算再活下去,就算我能有機會殺了龍五,我——我也絕不會再見到你。」

  他目光凝視著遠方,臉上的神情更悲慼。

  胡月兒看著他,臉上的表情,也好像有根針正在刺著她的心。

  柳長街忽又笑了笑,道:「無論如何,能用我的一條命,去換龍五的一條命,總是值得的。我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,既沒有親人,也沒有——」

  胡月兒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。

  她忽然撲到他身上,用她溫暖柔和的嘴唇,堵住了他的嘴——

  窗外的風更緊了。

  一隻母雞,剛孵出了一窩小雞——

  月亮已升起,月光從窗外照進來,照著胡月兒的臉,她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紅暈。

  柳長街正在偷偷地看著她,眼睛裡充滿了一種神秘的歡愉。

  胡月兒癡癡地看著窗外的月亮,忽然道:「我知道你是騙我的。」

  柳長街道:「我騙你?」

  胡月兒又在用力咬著嘴唇:「你故意那樣說,讓我聽了心軟,你才好——才好乘機欺負我。我明明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,卻偏偏還是上了你的當。」

  說著說著,她眼淚已流了下來——這本是女孩子一生中情感最脆弱,最容易流淚的時候。

  柳長街就讓她流淚,直等到她情緒剛剛平定,才歎了口氣,道:「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會難受了。你難受,只因為我並不一定會死。」

  胡月兒不想分辯,卻還是忍不住要分辯:「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。」

  柳長街道:「你若知道我已死定了,豈非會覺得好受些。」

  胡月兒恨恨道:「可是你根本不會死的。你自己說過,一定要等到有把握時才出手。只要你能制住龍五,還有誰敢動麼?」

  柳長街道:「我既然不會死,這件事既然一定能完成,你既然遲早總要嫁給我,那麼你現在又有什麼好難受的?」

  胡月兒說不出話來了。

  她忽然發現柳長街在笑,笑得那麼可惡——當然並不完全可惡,當然也有一點點可愛。

  她看著他,輕輕歎了口氣道:「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得意,因為你知道我一定會變得很乖,很聽話,因為我已非嫁給你不可。」

  柳長街微笑著,居然沒有否認。

  胡月兒柔聲道:「我實在很怕你不要我。我一定會變得很乖的,就像條母老虎那麼乖。」

  她忽然又一腳把柳長街踢下床去。

  柳長街怔住,終於怔住,終於笑不出了。

  胡月兒從被裡伸出一隻手,擰住了他的耳朵,但聲音卻更溫柔:「從今天起,應該聽話的是你,不是我,因為你反正已非娶我不可。但是你若敢不聽話,我還是要你睡在地上,不讓你上床。」

  她的嘴貼在他耳朵上,輕輕道:「現在你明白了沒有?」

  「我明白了。」柳長街苦笑道:「但另外一件事我卻反而變得糊塗了。」

  胡月兒忍不住問:「什麼事?」

  柳長街苦笑道:「我已分不清究竟是你上了我的當,還是我上了你的當。」

  無論他們是誰上了當,我相信這種當一定有很多人願意上。

  因為他們的日子過得實在很甜蜜。只可惜甜蜜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的。

  六七天好像一轉眼就已過去,忽然間就已到了他們相聚的最後一天晚上了。

  最後的一個晚上,本該是最纏綿的一個晚上。

  胡月兒卻穿得整整齊齊的,坐在客廳裡——平常到了這時候,他們本該已躺在床上。

  柳長街看著她,好像已對她仔細研究了很久,終於忍不住問道:「今天我又有什麼事得罪了你?」

  胡月兒道:「沒有。」

  柳長街道:「你忽然有了毛病?」

  胡月兒道:「沒有。」

  柳長街道:「那麼今天是怎麼回事?」

  胡月兒道:「我只不過不想還沒有出嫁就做寡婦而已。」

  柳長街道:「沒有人想要你做寡婦。」

  胡月兒道:「有一個。」

  柳長街道:「誰?」

  胡月兒道:「你。」

  她板著臉,冷冷道:「這六七天來,只要我一想談正事,你就跟我胡說八道,再這麼下去,我很快就會做寡婦的。」

  柳長街歎了口氣,道:「正事不是用嘴談的,是要用手去做的。」

  胡月兒道:「你準備怎樣去做?」

  柳長街道:「你今天晚上這樣子,就為的是要跟我談這件事?」

  胡月兒道:「今天晚上再不談,以後只怕就沒有機會了。」

  柳長街又歎了一口氣,道:「好,你要談,就談吧。」

  胡月兒道:「龍五要你到相思夫人那裡去,偷一口箱子?」

  柳長街道:「嗯!」

  胡月兒道:「你已答應了他?」

  柳長街道:「嗯!」

  胡月兒道:「因為你若想抓龍五,就一定要先得到他的信任;若想得到他信任,就只有先替他做好這件事。」

  柳長街道:「難道你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?」

  胡月兒道:「我沒有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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