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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六


  展夢白早已聽得雙拳緊握,心房跳動,見到灰袍老人語聲頓住了,便立刻催問道:「後來怎樣了?」

  灰袍老人黯然嘆道:「等到貧僧醒來時,竟已被關在一個約摸四尺見方的箱子裡,全身蜷曲,不能動彈。

  「那箱子只留有一個寸餘方圓的小孔,作為通氣之用,貧僧自想運氣震破箱子,但卻想不到……」

  他憔悴的面色,泛起一陣悲憤慘痛的神色,緩緩接口道:「貧僧的腳筋竟已被人挑斷了。」

  展夢白心頭震顫,切齒道:「好毒辣的手段。」

  灰袍老人慘然道:「那時貧僧心裡,既是驚駭,又是悲憤,便忍不住放聲驚呼叱了起來。罵了許久,箱子外才有人回話。

  「那是個陰森森的語聲,道:『你若不想多受活罪,便老老實實地招了出來,若再胡言亂語,便有罪受了。』

  「貧僧當真是驚詫莫名,自然便問他要貧僧招什麼?又問他到底與貧僧有何冤仇,要將貧僧如此折磨?

  「那聲音冷笑道:『我們與你無冤無仇,要的只是你自方丈室中撿起來的那個黑皮手摺子。』

  「貧僧那時更知道手摺子裡必有極大的秘密,否則他們必定不會如此對我,口中卻故意問他是什麼手摺子?

  「那知貧僧話未說完,只聽箱子突然離地而起,然後又被『砰』地一聲,重重摔了下去。」

  展夢白變色道:「好狠……」

  灰袍老人闔起眼睛,慘笑道:「那時貧僧所感覺的暈眩與痛苦,當真不是任何人類的言語所能形容出來的。

  「過了許久,貧僧再還過魂來,但足踝之處,仍然是痛徹心骨,而箱外卻響起了陰森毒辣的狂笑聲。

  「笑了一陣,那聲音才冷冷道:『你說不說。』

  展夢白狠聲接道:「你既已知道他們的秘密,雖然說了,他們也萬萬不會放過你,你是萬萬不能說的。」

  灰袍僧人嘆道:「但貧僧那時還有求生之念,為的只想活著出來,看看這些惡魔究竟是什麼人。於是貧僧便裝作受刑不過,對他們說那手摺子確是被貧僧拾起,已藏入了銅鼓玉帶之中。」

  展夢白跌足道:「你怎能說呢,如此豈非……」

  灰袍老人截口道:「手摺子並不在銅鼓玉帶中。」

  展夢白呆了一呆,又復嘆道:「既然不在,你更不能說了,難道你還想騙得他們先將你放出來麼?」

  灰袍老人慘笑道:「貧僧也知道這些惡魔絕不會將貧僧先放出來,只因為貧僧知道那銅鼓玉帶乃是本門鎮山之寶,防守得極為嚴密,他們若要搶奪,必得經過一番大戰,以本門數百弟子的實力,或許能將他們戰敗,那時貧僧不但可以生還,而且也復了仇了!」

  展夢白口中不便再說,只是默然點了點頭,心中卻不禁暗嘆忖道:「你想得雖也有理,卻未免太天真了些。」

  只聽灰袍老人接道:「貧僧說完了話,箱子外便另有個聲音道:『銅鼓玉帶,乃是他們鎮山之寶,防守必定甚為嚴密,我們只可智取,不可力奪。』貧僧聽到這裡,已不禁暗暗寒心,只覺這些惡魔不但組織嚴密,手段毒辣,而且心智深沉,頭腦清楚,顯見得俱非常人。

  「這些機智而又毒辣之人,組合在一起,其野心自必極大,目的也自然極為陰險可怖。

  「貧僧越想越覺心寒,只聽那聲音咯咯笑道:『自該智取,你易容成這灰眉僧人的樣子,上山去騙出來就是了。』

  「另一人立刻笑道:『不錯不錯,反正咱們這裡有普天之下,喬裝易容的第一高手,這次正好用上了。』」

  聽到這裡,展夢白心頭不禁又起了一陣震顫,恍然道:「原來如此,你可知你如此做法,卻害了你掌門師兄了。」

  灰袍老人慘然變色道:「此話怎講?」

  展夢白嘆道:「那人果然扮成你的樣子,到你方丈師兄那裡去騙得那東坡玉帶、諸葛銅鼓。那時你方丈師兄想必已看出了破綻,是以堅不交出,那人急怒之下,便以『情人箭』將你方丈師兄暗算而死……」

  灰袍老人本已脆弱的生命靈魂,突又受到這當頭一擊,目光呆呆地望向雲霧,許久說不出話來。

  展夢白狠聲道:「這些惡魔不但將這罪名歸到你身上,還要讓別人認為你已畏罪而死。」

  「他們想必是又生擒住一個金山寺僧人,將之扮成你的模樣,在留雲亭中殺死,又故意讓別人瞧見。

  「於是江湖中人人都認為你殺了掌門師兄後,又畏罪自戕,或是被同謀害死,他們故佈疑陣,造成了既成的事實,非但讓別人無法追查,死無對證,也使外人不能懷疑,若非我今日遇著了你,不但你永遠冤沉海底,這一段陰險毒辣的陰謀詭計,也永遠不會被人發覺了。」

  灰袍老人茫然道:「難道我那些本門弟兄,都認不出來麼?」

  展夢白沉吟半晌,心頭更是恍然大悟,擊掌道:「不錯,他們易容之術再妙,也未見能騙得過與你共處多年的本門弟兄。」

  灰袍老人面上泛起一絲悽慘的笑容,接口道:「我那掌門師兄,必定認出來了,他死了也不會怪我的。」

  數十年來,他一直以「貧僧」兩字自稱,這已成了他根深蒂固的習慣,甚至在方才都未曾改口。

  但此時此刻,他精神都已完全崩潰,心智也完全渙散,出口之下,也恢復了原始的本性,自稱「我」了。

  人們在重大的刺激與打擊下,通常都會變為如此。

  ***

  展夢白嘆道:「但你師兄都已死了。」

  灰袍僧人慘笑道:「別的人呢?」

  展夢白道:「這般惡魔的兇險奸狡,實是駭人聽聞,他知道方丈既能看出破綻,你別的同門弟兄必定也能看出。

  「但他動手殺你師兄時,若無人看到,別人又怎知是你,是以他只有故意讓外來之人看到他動手。」

  他長嘆一聲,接道:「那些人只能看到你的模樣,卻看不出破綻,自然會宣揚是你殺了掌門師兄,只可笑『華山三鶯』還自認輕功巧妙,藏處隱秘,她們又怎會想到自己只不過是被別人利用的傀儡。」

  灰袍老人慘笑道:「我那屍身,總該被人認出的呀!」

  展夢白垂首嘆道:「你那『屍身』,乃是我發現的,我自然更看不出破綻,等到你同門弟兄要去收屍時,他們便又將你那『屍身』藏過了,他騙了我一次還嫌不夠,又在江船上弄了次玄虛,非但讓我無論怎樣去想,都捉摸不透,還叫我越想越岔,看來若不是今日遇見你,我只有將這段隱秘帶入棺材了。」

  積鬱在他心中已有許多的疑團,如今驟然揭破,他胸襟不禁頓覺一暢,仰天深深呼出一口氣。

  灰袍老人默然良久,嘴角便又泛起慘笑,緩緩道:「你今日遇見了我,還可以發現一件更大的隱秘。」

  展夢白怔了一怔,心中突又靈光閃過,脫口道:「對了!他們處處俱有『情人箭』,那手摺子莫非就是『情人箭』的隱秘?」

  他只覺心情激動,熱血奔騰,口音也顫抖了起來。

  灰袍老人緩緩道:「你且聽我慢慢地說……

  「那日我聽得他們竟當著我面說出了取寶的方法,便知道他們無論如何,都不會放我走了。

  「也不知過了多久,那人果然回來,怒道:『銅鼓玉帶之中,空無一物,你膽敢騙我,莫非不想活了麼?』

  「我聽得他們已查過銅鼓玉帶,雖還不知道師兄已遭暗殺之事,但心頭已不禁更是難受。

  「但越是如此,我求生的慾望反而更是強烈,便大笑道:『我縱然騙了你,你也不敢殺我。』

  「那聲音冷笑道:『你生命已在我掌握之中,我隨時隨刻都可要你的命,為何不敢殺你?』

  「我也冷笑道:『你們的秘密也在我掌握之中,你若殺了我,便立刻會有人將那秘密公諸天下。』

  「那聲音彷彿也呆了半晌,才長長嘆息了一聲,緩緩道:『算你贏了,你究竟將那手摺放在那裡?』

  「我一聽求生有望,不禁大喜道:『我那藏手摺之處,我若不說,再過千百年也無人會發現的。」』

  展夢白頓足道:「你如此說,便壞事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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