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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蕭飛雨痛哭著點了點頭,展夢白身子搖了幾搖,仰天道:「宮老前輩,我……我對不起你。」

  一面說話,一面又要縱身下躍,立刻有人將他兩人一齊拉住,道:「有話好說,不要著急。」

  展夢白大聲道:「放開我,我對不起宮老前輩,只有一死謝他。」

  這些水上朋友,俱都是義氣漢子,見了他這般情態,卻不禁在暗中一翹大拇指:「好漢子,夠義氣,誰交到這種朋友真是福氣。」

  一個胖大漢子,拍了拍展夢白肩膀,道:「好朋友,你死了又有什麼用?我們既然救起了你,怎麼能再看著你死,沒有別的話說,只有大家再一齊下去找人,先告訴我丟了的人是什麼樣子?」

  立刻就有人應道:「大鯊魚說的是!」原來這「大鯊魚」便是眾人此刻存身的這條大船的船主,這條船可說是太湖上最大的船,這「大鯊魚」也可以算是太湖水面上夠得上字號的朋友。

  展夢白滿心悲痛,顫聲道:「是個小女孩子,她……」

  話聲方自出口,一個爬到船桅上觀望的少年已驚呼道:「不要吵,前面好像有個人浮過來了。」

  眾人精神一震,「大鯊魚」道:「看清楚些。」

  船桅上的少年道:「看清楚了,好像是個女孩子。」

  展夢白不等他將話說完,便縱身一躍,跳下了水,口裡大叫道:「伶伶不要怕,叔叔來救你。」

  蕭飛雨大驚道:「他不會水!」人也跟著下跳,眾人還想拉住她,但她此刻真力已漸恢復,這些漁女那裡拉得住她。

  兩人一齊下水救人,但兩人竟是誰也不會水性,下了水,便像是秤錘一樣地直沉了下去,幸好身側還有水性純熟的漁人,紛紛下水救人。「大鯊魚」只見水面上果然隨波浮來個女孩子,身子動也不動,他只當這女孩子已經死了,心裡不禁嘆息,下水救上一看,這女孩子心口卻是暖暖的,脈搏也還在正常地跳動,而且鼻息均勻,竟像是睡著了模樣。

  那些漁人雖終年在水上為生,卻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奇事,大家面面相覷,又驚又奇,那船孃面色灰白,「撲通」一聲,當先跪了下去,道:「龍王爺顯聖救人,你們還不跪下來。」

  話未說完,船上的人已跪滿了一片,大家心裡又是驚惶,又是高興,當真是人人祈禱,人人許願,只聽人人都在說:「龍王爺顯靈,一定會保佑我們今夜平安,快買豬頭三牲上龍王爺的供。」

  要知水上神權本就最盛,何況眼看了這種異事,他們卻不知道宮伶伶不過是被點了睡穴,沉船、落水,她一直都在沉睡,「莫忘我」點穴的手法是何等高妙,她睡時全身肌肉,全都放得鬆鬆的,又加上全身不動,自然不會沉下。又因人的比重較水為輕,溺水之人,若能保持絲毫不動,便不會沉下,這道理今人雖多明瞭,但那時的漁夫怎會知道。

  ***

  展夢白、蕭飛雨雖又喝了兩口水,但瞬即醒來,見到宮伶伶無恙,更是驚喜交集,船上人亂過一陣,紛紛過來道賀,大家見了他們有龍王爺保佑,對他兩人,更是透著十二分的親切。

  「大鯊魚」一拍展夢白的肩頭,笑道:「兄弟,我什麼都不怪你,只怪你自己不會水性,還敢下水救人。」

  展夢白也甚喜這般漢子的直率、熱腸,赧然笑道:「我也不知為了什麼,只是當時就情不自禁的……」

  「大鯊魚」一翹大拇指,大聲道:「好一個情不自禁,兄弟們,人家這才叫做英雄漢子,救人時要的就是這份『情不自禁』的勁兒,若是救人先算一算值不值得,再想一想能不能救,這還算救人麼?那簡直是混賬!」

  那船孃道:「這位姑娘還不是不會水性,就下水救人,你們只會誇男人,難道女子就沒有英雄?」

  有人就笑道:「他們簡直是一對兒,男的是英雄漢子,女的也不差,直教人看得羨慕。」

  又有人笑道:「若不是他們這樣的一對,龍王爺會顯靈麼?只好托他們的福,龍王爺今夜再保佑我們。」

  蕭飛雨雖然狂放,此時此刻也不禁垂下了頭,但心裡只覺甜甜的,眼角又不禁偷偷去看,看到展夢白、宮伶伶都在她身邊,心裡更甜,嘴角又不禁偷偷泛出了笑容,他三人經過這一場大難,死裡逃生,重又相聚,那心裡的滋味,當真是什麼話也形容不出,什麼筆也描摹不出。

  展夢白心中卻又暗忖道:「怎地這些人口口聲聲求龍王爺保佑他們今夜平安,難道明夜就不要龍王爺保佑了麼?」

  只聽「大鯊魚」又笑道:「水牛,你今日救人功勞不小,只可惜未將害人的傢伙捉來,另打他們一頓。」

  有幾個年青的小伙子,立刻磨拳擦掌,吼道:「去追,還怕他們逃上天去?追來了打殺了算了。」

  蕭飛雨幽幽長嘆一聲,道:「不用了,反正……反正他們又沒有害到我們。」若是換了平日,她第一個就要去追了,只是此刻她心中充滿了柔情蜜意,半點也沒有打人、殺人的心意。

  展夢白只當她「反正」兩字之後,必定要說:「反正他們終也逃不了的。」那知她說話竟這等溫柔,心中也不禁大奇,轉身望去,卻見她目光中也充滿了溫柔幸福的神色,與以前彷彿換了個人似的。

  這其間的道理他不盡明瞭,卻又有些明瞭,一時之間,他不禁呆住了。

  蕭飛雨見到展夢白呆呆地望著自己,面頰一紅,輕輕道:「我們倒沒有什麼,只是那艘船沉了,一定要賠的。」她甚至反而有些感激方氏父子,若是沒有今日沉船之事,她與展夢白又怎能消除彼此間的驕傲與偏見。

  「大鯊魚」大聲道:「船麼,賠什麼船?兩位若要賠船,便是看不起我們太湖上的兄弟了。」

  「水牛」早已醒來,大聲道:「正是,太湖上的……」忽然發覺他老婆正在狠狠望著他,一句話駭得只說了一半。

  「大鯊魚」哈哈笑道:「牛大嫂,莫著急,只要今夜躲得過去,明天弟兄們還能在太湖上混,眾家兄弟便為你苦上個兩天,買艘新船,否則你就是有了八十條船,只怕也沒有用了。」

  蕭飛雨心裡大是感動,忖道:「我只當江湖間的好人極少,那知草莽間盡多豪傑。」

  悄悄退下了手上的翠玉斑指,送到那「牛大嫂」面前,牛大嫂雖不識貨,但見了這種碧光閃閃的巨大斑指,也知道定是價值連城之物,反而有些不好意思,紅著臉道:「姑娘,這……」

  蕭飛雨含笑道:「這不是賠船,只是個意思。」

  強著塞到她手裡,船舷有人笑道:「牛大嫂,你方才不是口口聲聲要人賠船的麼,還直衝水牛瞪眼睛,此刻怎麼又不好意思起來?」

  又有人大笑道:「想不到牛大嫂居然也會臉紅,居然也會不好意思,難怪龍王爺要顯靈了。」群豪一齊狂笑。

  那船孃牛大嫂頓足罵道:「死小豬,是想死快哉!」一句話沒有罵完,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  展夢白突地朗聲道:「各位朋友今日對展夢白之情,展某也不便言謝,反正你我俱是男兒,彼此心照。」

  「大鯊魚」大笑道:「這樣才對!展夢白,今日我大鯊魚能認得你這樣的漢子,死了也不冤枉。」

  展夢白面色一整,朗聲又道:「但各位卻一定要告訴在下,今夜太湖之上,可是有什麼變故?」

  他話聲方了,船上群豪的笑聲,突然一齊頓住,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心事,面色都變得十分沉重。

  ***

  展夢白靜靜地凝注著他們,留神著他們神情的變化,越發斷定,就在今夜,太湖上必有變故。

  「大鯊魚」也在靜靜凝注他,這豪放、詼諧的大漢,在剎那間竟變得極為敏銳而精幹。

  風聲吹拂,水聲蕩漾,大船上沉默良久,「大鯊魚」方自緩緩道:「你既已看出,我若不要你留下,只怕難得很了。」

  他一句話就說出了展夢白的心事,也說出了展夢白的性格,展夢白肅然道:「不錯!」心中卻在暗忖:「這樣的人物,方不愧為太湖男兒的領袖。」

  「大鯊魚」道:「但今晚之事,事關生死,你只要一插手其中,脫身只怕就更難得很了。」

  展夢白道:「無妨。」

  「大鯊魚」道:「好!」

  這兩人俱是性情明快,不多廢話,兩人相視一眼,「大鯊魚」道:「你先去歇息,時候到了,我且喚你。」

  展夢白回視蕭飛雨,蕭飛雨輕輕道:「我和你一樣。」兩人也不再多說一句,當下「大鯊魚」便將他兩人引進艙房。

  「大鯊魚」道:「能睡便睡,養精蓄銳。」

  展夢白道:「好!」當下什麼事也不再想,蒙頭大睡,蕭飛雨見他兩人三言兩語,便決定了有關生死的大事,沒有一句廢話,沒有一句客氣,常人便是賣個雞蛋,似乎也無這般容易,而她自己睡下之後,卻翻來覆去,難以成寐,她這才瞭解,什麼是武林男兒和豪氣。

  展夢白一覺醒來,見到宮伶伶已換了一套衣衫,在旁側的小床上安睡,而自己床頭几上,卻有兩個剝好的橘子,橘子下壓著一張字柬,寫著:「叔叔,一個橘子是阿姨剝的,一個橘子是伶伶剝的,你兩個都吃掉好麼?阿姨又要我睡了,伶伶。」

  展夢白慰然一笑,兩口吃下兩個橘子,橘子很酸,他口裡也很酸,但心裡卻是甜甜的。

  他走出艙門,但見星光滿天,船上也滿是燈籠,數十隻漁船,大大小小,一艘接著一艘,排在岸邊,數百盞燈籠,明明亮亮,一盞接著一盞,掛在船上,也不知天上有多少明星,湖上有多少燈籠,燈籠下有多少人頭。

  「大鯊魚」立在燈籠下,見他出來,笑問:「醒了?睡得可好?」

  展夢白點頭而笑,「大鯊魚」道:「好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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