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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四


  展夢白、蕭飛雨,做夢也沒有想到腳底下還藏著兩個仇人,兩個雖是對面相坐,卻是你不望我,我也不看你。

  過了半晌,蕭飛雨忍不住道:「你跟我爹爹學武,也不致辱沒了你,為什麼你還像不太願意?到了溧陽,先等一日……」

  展夢白道:「我幾曾說過要跟他學武……」為了他母親之事,他對蕭飛雨的父親實是懷恨已極。

  蕭飛雨跳了起來,跺足道:「怎麼,說了半天,你還不願意麼?」突聽腳下底艙板下,噹地一響。

  方辛正自舉起悶香銅鶴,被蕭飛雨跺的船板一震,手中的銅鶴,撞上了艙板——

  展夢白變色道:「下面一定有人!」

  方氏父子大驚。

  船孃急地奔了過來,張手攔著說道:「客人,儂那楞多心,格弗是人呀,是一隻癩皮貓。」

  展夢白道:「噢,原來是貓!」

  方氏父子鬆了口氣,方逸低低罵道:「這死胖婆娘,敢罵我是癩皮貓,等下非撕了她的嘴——」

  展夢白背負雙手,又在艙中踱起步來,目光四掃,只見艙中的木桌上,還有兩碗剩茶,眉頭微微一皺,圍著那船孃轉了一圈,目光上下掃動,緩緩道:「我最喜歡貓了,你抱來看看怎樣?」

  船孃退到底艙的蓋上站著,連連道:「貓弗好看格,弗好看格……」她到底不慣說謊。

  展夢白見了她的神色,早已大起疑心,要知他連遭變故後,閱歷已深,已非昔比,此刻厲叱道:「閃開,我下去看看!」那船孃賴住不動,他也不便動手去推,只得回首望向蕭飛雨。

  蕭飛雨道:「你再不閃開,我就……」突聽底艙中「轟」然一響,船身也劇烈地隨之一震。

  船孃心也慌了,道:「格弗怪我……」蕭飛雨一手推開了她,展夢白掀開艙板,目光掃過,立刻大驚。

  底艙中竟然水勢洶湧,船底已破了三尺長短的一處大洞,湖水倒灌而入,剎那間便幾乎湧上船面。

  原來方才方氏父子聽到蕭飛雨、展夢白要下艙搜尋,他兩人對蕭家人畏如蛇蠍,大驚之下,竟以利刃大斧,全力將船底劈開了一個大洞,這父子兩人,竟自船底借水遁逃將去了。

  那船家船孃,見了這般情況,大驚失色,船孃賴在艙板上,大哭道:「殺千刀,儂害煞我哉。」

  展夢白、蕭飛雨,亦是相顧失色,掃眼四下,左近沒有一條漁船,船卻沉得極為迅快。

  船家一把揪住展夢白,連聲道:「賠船,賠船……」

  展夢白又急又怒,蕭飛雨也心慌了,恨聲罵道:「是誰?是誰?下面的那惡賊會是誰?」

  船孃乾嚎道:「是認得儂的朋友,一個後生仔,一個老不死……」

  蕭飛雨心頭一動,道:「難道是方家父子?」

  展夢白道:「這些話以後再查,此刻先設法逃生要緊。」

  蕭飛雨道:「你會不會水性?」

  展夢白搖了搖頭,蕭飛雨一把抱起宮伶伶,只見那湖水倒灌而來,勢頭更大,她一腳踢起一張桌子,道:「你抓緊桌子,不要放鬆。」

  展夢白抓了桌子,道:「你呢?」蕭飛雨卻已奔了出去。

  那船家夫婦兩人,跑來跑去,想是在搶救細軟,船孃哭著道:「孩子的爹,看牢兩人,叫他賠船……」

  話未說完,船已全沉下去,展夢白在水面望了最後一眼,只見湖水滔滔,身子便也往下沉落。

  但是他手裡緊緊抓住木桌,本來還可浮起,那知波浪一湧,他突然腳下一緊,彷彿有人在水底拉他的腳,立刻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湖水,當場暈了過去。只見那木桌隨水飄流,他的人竟浮不上來。

  此刻已有兩三艘漁船,遠遠趕了過來,幾個年青力壯的漁夫,精赤著上身,不等船到,便跳下水去。

  ***

  蕭飛雨隨波飄了幾飄,也喝了幾口湖水,才被人救上船去,那船孃見她衣服華麗,早已跟定了她,要她賠船,將蕭飛雨救上船去的也是她,又忙著替蕭飛雨嘔出湖水,灌下碗薑湯。

  水上人家,本是聲息相通,許多船都圍了過來,蕭飛雨張開眼睛,四下一望,見到許多個人頭,都在含笑道:「好了,醒過來了。」

  她才知道自己未死,輕輕笑了一笑,道:「他呢?也救上來了吧?」

  船孃道:「客人?阿拉只救上儂一個。」

  蕭飛雨大驚之下,翻身坐起,目光四掃,果然不見展夢白的人影,顫聲道:「你……他……你沒有救他?」

  那胖船孃嘻嘻一笑,心想:「那小子一身破衣服,救了他也賠不起船。」目光四下一望,突然發現自己的丈夫也不見了,大驚之下,乾叫了兩聲:「孩子的爹,孩子的爹……」又嚎了起來。

  有人便勸說道:「胖大嫂你放心,牛大哥水性最好,太湖裡幾百條弟兄沒有趕得上的,他還會出事麼?」

  又有人道:「牛大哥若會出事,我們這些人早就餵了王八了。」那船孃聽了,哭聲果然小了下來。

  蕭飛雨木然愕了半晌,掙扎著爬到船邊,就要往下跳,那船孃雖然心慌,卻仍未忘記要人賠船,一把拉住了她,道:「儂要到啥地方去?」

  蕭飛雨氣力未復,全身虛軟,心口作噁,掙了一掙,竟未掙脫,口中道:「你的丈夫水性好,我的……我的他卻不會水性……」

  一面說話,一面已流下淚來,大聲道:「你不放我找他,我將你們這些人一齊殺光!」

  這些漁人那裡見過這麼兇的女子,有的在暗中笑,有的卻安慰著道:「不要緊,吉人自有天相,好人死不了的。」

  有的卻已脫下衣衫,又要下水,道:「姑娘你等著,我們去找。」

  只聽輕輕幾聲水響,幾個人便沒入水中不見,蕭飛雨一心想著展夢白,竟忘了原在她懷裡的宮伶伶此刻也不知去向了,她坐在船邊,睜著兩隻大眼睛,望著湖水,淚珠不住簌簌地落了下來。

  那船孃心裡也是難受,一面還要嘮叨:「阿拉弗曉得格個後生他是儂個先生……」蕭飛雨那有心情理她。

  突聽一人大聲道:「看,那是什麼?」

  眾人目光一齊隨之望去,只見清碧的波浪間,忽然流過來一條紅色的水線,這紅色水線顏色極淡,來勢卻極快,霎眼間便到了船前,水花一冒,當先露出的,赫然竟是展夢白的身子。

  蕭飛雨又驚又喜,又是惶亂,顫聲道:「快!快!抱他上來!」那船孃看到的卻是她的漢子,手裡托著展夢白,臂上一條血口,精神卻甚是振奮,另兩條漢子,守在他身旁。

  那船孃又哭又笑,道:「孩子的爹,儂好吧?」

  那船家「牛大哥」上了船,還大笑道:「當然好,孩子的媽,我總算將這個客人看牢了,叫他賠船。」

  話聲未了,突然一個觔斗跌在船板上,竟昏倒了。

  ***

  原來方才展夢白,果然是被伏在水下的方辛父子拖下了水,方逸還想再找蕭飛雨,怎奈漁夫們都下水來了,他兩人只得托著展夢白逃走,那知那條水牛「牛大哥」一心想釘牢展夢白賠船,看到了便追了過去。

  方辛父子雖然會水,水性卻不高,在岸上這條水牛一百個也不行,在這太湖湖水裡他父子卻不是這條水牛的敵手,方逸雖然抽冷子刺了「水牛」一刀,卻險些被「水牛」灌水灌死。

  他父子兩個不知道蕭飛雨怎麼樣了,那裡敢冒出水面,只得在水下掙命,卻還不肯放下展夢白,直到後援的幾條漢子來了,他父子兩人才知道今日的惡計,又算完蛋,一邊在肚裡亂罵,一邊放下展夢白,狼狽而逃,另兩個漁夫見到「水牛」負了傷,便也沒有追趕。

  那水牛一向平庸,如今救了一條人命,又可以找他賠船,心中那份得意,當真是難以形容,一定要一直將展夢白拖回,只因這樣他面上才有光彩,那知他雖是水牛,卻非鐵牛,到底受了傷,失血過多,一到船上,見到他老婆,他朋友,心裡一樂,竟昏倒了。

  於是這邊自有一番騷亂,那邊蕭飛雨早已接過展夢白,也有人幫著她為展夢白嘔出積水,灌下薑湯。

  展夢白終於悠悠醒來,只聽四下紛紛說道:「好了,他也醒了。」

  又有人笑道:「再不醒你娘子眼睛都哭腫了。」

  展夢白聽到這些話,張開眼一眼看到了蕭飛雨,剎那間思潮千轉,亦不知是悲是喜。

  蕭飛雨緊緊抓住他的手掌,心裡直想笑,但眼淚卻不聽她的話,只管一粒粒地流下來。

  過了良久,展夢白嘆了口氣,道:「伶伶,她……她醒了麼?」

  蕭飛雨身子一震,倏然放開了展夢白的手。

  展夢白見了她的神色,大驚道:「她怎樣了?」

  蕭飛雨失色道:「她……她……」

  眾人一聽,還有個人沒有救上來,當時有如一桶冷水筆直淋下,將滿腔的高興冷了大半。

  蕭飛雨轉身奔到船邊,突覺後面有人一撞,原來展夢白也掙扎著趕了過來,道:「她沒有救起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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