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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抄起一隻圓筒,按在嘴上,大聲道:「鑼聲一響,狂歡開始,鑼聲三響,狂歡結束。」

  四下轟然應了一聲,只聽船桅上「噹」地一響,每艘船上,都爆發起歡呼與笑聲,數十隻豬羊,整罈的美酒,流水般抬了出來,展夢白也不客氣,放懷吃喝,卻看不到蕭飛雨何處去了。

  四條大漢,扯了半張布帆,一條漢子跳了上去,布帆一鬆一緊,那漢子在布帆上便有如彈丸般拋上拋下。

  一條大漢,頭下腳上,倒立著喝了一罈酒,另一條漢子,在胸前束了條布,腰下圍了條布,扭著腰,跳起舞來。

  四下喝采聲不絕,狂呼不已,無數條漢子被拋下水去,立刻又爬了上來,突地船艙響起一個雄渾的歌聲,四下和聲立起:「太湖男兒志氣雄,翻江倒海矯如龍,但求高歌並一醉,胸中能把萬物空。」

  詞意粗邁,但歌聲卻是豪壯雄渾,此時此刻唱來,又添幾分悲壯蒼涼之氣,展夢白只覺熱血奔騰,不能自已,那知歌聲突地一頓,接著,便是「大鯊魚」粗獷高亢的聲音大喝道:「眾家兄弟,為太湖男兒的朋友展夢白喝一杯!」四下轟然而應,有如萬雷齊發。

  展夢白滿心激動,熱淚盈眶,仰天乾下一觥,四下歡呼更響,「大鯊魚」啪地一拍他肩頭,仰天狂笑道:「好男兒!」

  突地,船桅上金鑼三響,只聽「噹!噹!噹!」三聲,最後一聲鑼聲還未全落,滿湖的歡呼齊地斷絕,天地間彷彿只剩下數百盞燈籠在晚風中搖來搖去,燈籠的光,卻照著數百張沉重的面孔。

  展夢白的心情,突地也變得十分沉重,只見「大鯊魚」倚在船舷,俯首望著湖水,湖水中又是燈光,又是星光。

  「大鯊魚」望著展夢白黯然一笑,道:「我一直在等著一人,但此刻還未來,只怕是不會來了。」

  展夢白道:「誰?」

  「大鯊魚」嘆道:「說來你也不認得。展兄,你看這湖水如今是何等悅目,但到了明日清晨,只怕就要全被鮮血染紅了。」

  ▼第十二章 嘯雨揮風

  展夢白心頭一震,他本想探問到底是什麼事,但「大鯊魚」未說,他便也未問,死般沉寂中的時間,爬行得有如蝸牛般緩慢,也不知過了多久,突聽一陣蹄聲,自遠而近,瞬息即至。

  四匹白馬,馱著四條白衣大漢,健馬長嘶,停在岸邊,四條白衣漢子,白襪白履,白巾蒙面,頭上戴著一頂尖尖的白布帽子,飄身下馬,飄身上船,行走之間,有如鬼魅一般。

  船上一無聲息,只有這四條白衣漢子的腳步,沙沙輕響,四人不前不後,一排走到「大鯊魚」面前,八隻漆黑的眼睛,在白巾裡凜凜生光,當中一人冷冷道:「如何答覆?請快答覆!」

  「大鯊魚」道:「你還要答覆麼?」

  白衣人冷笑一聲,也不答話,「大鯊魚」狂笑道:「好!我便讓你聽聽太湖男兒的答覆!」

  狂笑未了,他龐大的身軀,便刷地掠上艙頂,雙臂一振,大聲道:「若有人要我們讓出太湖,太湖男兒該如何答覆?」

  四下轟然怒吼:「和他拼了!」吼聲有如群雷震耳。

  「大鯊魚」仰天狂笑道:「聽到了麼?這便是太湖男兒的答覆,你要太湖男兒離去,只有抬去太湖男兒的屍首。」

  四條白衣人對望一眼,冷笑一聲,一言不發,擰身掠上了岸,打馬如飛而去,四點白影,自近而遠,沒於黑暗。

  「大鯊魚」道:「展兄,這便是我們拼命的緣故,我們兄弟縱然死了,也不能將清清白白的太湖基業,讓給不清不白的強徒,只可惜,唉……二十餘年,太湖兄弟,俱是以打魚為生,早已荒廢了武功,而我……唉!更是自幼沒有下過苦功,否則今日又有何懼?我以龍王爺顯靈的故事,激起弟兄們的士氣,卻不知該用什麼,激起我自己的士氣。」

  展夢白見了他方才的身手,已發覺他武功不弱,知道他想必是只因為終日打魚,是以在武林中毫無聲名。

  他唏噓半晌方待答話,突見「大鯊魚」面色一變,隨著他的目光望去,只見遠處黑暗中,突地現出一條白線,到後來白線變為一片白影,岸上便起了一陣陣沙沙的腳步聲,白影漸近,卻是無數個遍身穿白衣、白襪、白履,白巾蒙面,頭上戴著三角白帽的人,自黑暗中大步而來。

  ***

  步履之聲,漸漸清晰,漸漸沉重……

  高桅上銅鑼突然「噹」地一響,數十條船上的漢子,一個個精赤著上身,手持鋼刀魚叉,躍到船舷上。

  白衣人離岸數尺,方一齊停下腳步,隊中大步走出兩人,這兩人裝束打扮都和別人一樣,但頭上的三角帽子卻比別人高些,一人身材頎長,一人矮矮胖胖,高的一人銳聲道:「請瓢把子出來說話。」

  「大鯊魚」朗聲道:「太湖男兒,又非綠林強盜,那裡來的瓢把子。」他叉手往船頭一站,燈光下看來,當真是威風凜凜。

  白衣人道:「既非瓢把子,你是什麼人?」

  「大鯊魚」道:「我是說話的人。」

  矮的一個白衣人冷悠悠說道:「有人說話,事就好辦,你們不肯讓出太湖,想待怎地?」

  「大鯊魚」狂笑道:「你們憑什麼要咱們讓出太湖?」

  高的一人冷冷道:「我們憑的是什麼,你心裡還不知道?是要單打?是要群毆?但憑你們選擇作主。」

  「大鯊魚」道:「我們既不單打,也不群毆。」

  白衣人齊地一愣,「大鯊魚」厲聲接道:「只因咱們弟兄多半不會武功,咱們只有拼命。拼去你們一人夠本,拼去兩個賺錢,太湖男兒既不會打家劫舍,也不會比武爭鋒,但拼命卻是在行得很,不信你倒儘管試試!」語聲沉厲,隱含殺機,端的令人聽了心寒。

  白衣人冷笑道:「拼命,拼命又有何用?我布旗門下,聚集四方精英,武功俱是一流身手。我勸你……」

  展夢白心頭一震,大喝道:「且慢!」一步趕到「大鯊魚」身側,大聲道:「朋友們都是布旗門下?」

  白衣人道:「正是!」矮的一人卻悄悄轉過了頭去,似乎不願見到展夢白那銳利的目光。

  展夢白厲聲道:「你可是掌門人麼?」

  白衣人道:「敝門掌門人雖然萍跡四海,雲遊無定。但他老人家已於日前仙去了。如今的布旗門,便是由我兩人統率。」

  展夢白冷笑道:「如此說來,你兩位便是布旗門的新任掌門人了?這倒該恭喜一番。」

  白衣人道:「不敢,只要太湖弟兄……」

  展夢白面色突地一沉,大喝道:「既是掌門人,白布旗在那裡?」

  白衣人神情一震,冷笑道:「你有何資格令我取出白布旗?白布旗是你可以隨意看得的麼?」

  展夢白道:「你既要以布旗掌門的身份令人讓出太湖,便該取出白布旗。你若取出了白布旗,太湖男兒立時便將太湖讓出。」太湖男兒暗中俱為之一怔,「大鯊魚」亦有驚詫之色。

  白衣人冷冷道:「你做得了主麼?」

  展夢白大聲道:「我自然可以做主!」太湖男兒更是一愣,「大鯊魚」的驚詫之色也更濃重。

  白衣人目光四掃,見到了太湖男兒面上的神情,陰惻惻笑道:「你說可以做主,只怕別人卻不讓你做主哩!」

  展夢白道:「我自然可以做主!只因白布旗在我這裡!」此語一出,有如巨石投入湖心一般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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