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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站在宮錦弼最近處的一個錦衣童子,實在忍不住這種煎熬,方自輕輕一移腳步,突見劍光一閃,當頭削下。

  他大驚之下,還劍招架,但劍式方自施出小半,宮錦弼掌中青鋒已劃開他胸膛,鮮血狂激而出。

  另一個錦衣童子驚呼一聲,轉身便逃,宮錦弼長劍一抖,也未見身子如何動彈,刷地一劍,自這童子頸後一直劃到尻骨,狂吼一聲,屍橫就地,宮錦弼劍尖點在地上,身軀緩緩轉動,燈光下只見他身上、劍上、甚至白髮白鬚之上,俱是斑斑血跡,有如兇神惡鬼一般……

  眾人只駭得簌簌發抖,齊地咬住牙根,生怕牙關打顫,發出聲響,方逸早已駭得癱在地上。

  展夢白心頭一陣寒意,只覺掌心微癢,原來是冷汗流過,幸好他穴道被點,根本不能動彈。

  本自立在廳外的錦衣大漢,站的遠的,早已溜了,站得近的,驚恐欲絕,一個人突覺褲子變得冰冰冷冷,竟是被駭出一褲子尿來。

  突然「嗆」地一聲,一柄長劍落地,一個錦衣童子,竟當場駭暈過去,宮錦弼劍如奔流,倏然湧至,一劍刺下,立在廳門最近的一個童子,見到宮錦弼站得猶遠,轉身飛奔,那知眼前人影一花,宮錦弼卻已掠到他面前,不等宮錦弼出手,這童子便已慘呼一聲,倒了下去,駭得血管爆裂而死。

  這不過只是剎那間事,宮錦弼連傷六人,面色仍是冰冰冷冷,橫劍當胸,守在門口,緩緩道:「你們害死了我孫女,一個也別想活著出去……」

  花飛大喝道:「一齊上,與這老賊拼了。」

  一把抓起一個錦墩,刷地拋出,劍尖一挑,又挑起一個錦墩,雙足飛起,踢出兩個錦墩,四個錦墩一齊飛向宮錦弼。

  宮錦弼劍光一展,一劍便將這四個錦墩俱都劈成兩半,身形直向花飛撲去,方辛一把抓起了他兒子的領子,一掌震開窗戶,反掌打出七點寒星,嗖地穿窗而去,方巨木呆了一呆,雙臂一振,跟著逃了。

  大廳的漢子,立刻一哄而散,鼠竄而去,宮燈拋了一地,瞬眼間便燃了野草,火勢熊熊燃起。

  花飛展動身形,滿廳遊走,劍光連挑,一路將錦墩挑起,向宮錦弼擊去,但宮錦弼卻有如附骨之蛆般跟在他身後。

  花飛轉目一望,只見大殿之外,除了展夢白和一地死屍外,就剩下了自己和兩個駭得呆了的童子,不禁越跑越是驚慌,滿頭汗珠流落,宮錦弼輕功雖高,終是吃了眼瞎的虧,一時也追他不到。

  廳外火勢越燒越大,花飛突地抓起一個童子,向宮錦弼劍上直送過去,那童子哀呼一聲,長劍已入胸膛。

  花飛乘勢一劍,自這童子脅下刺出,宮錦弼眼看不見,自是未曾料到這一著,要躲已自不及,前胸立被劃破一條血口。

  那知他重傷之下,不退反進,狂吼著一劍刺來,花飛心膽皆喪,舉起手中的死屍,擋了他一劍。

  宮錦弼劍如飄風,連削七劍,花飛竟以人作盾,一連擋了七劍,可憐那童子生前不知作了什麼罪孽,死後屍身竟被砍得稀爛,另一個童子如飛奔到廳門,雙腿發軟,噗的倒在地上,竟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。

  花飛見宮錦弼別人都不管了,劍光繚繞,就只纏著自己一人,心裡又驚又怕,知道自己若是想逃,實是難如登天,不禁破口大罵起來,方才的翩翩風度,此刻俱都蹤影不見。

  ***

  宮錦弼前胸鮮血不住流落,他也不管,花飛大罵道:「老匹夫,你血還沒有流盡麼?我要割下你的頭,祭在我父母墳前……」突覺右肩一涼,被宮錦弼刺了一劍,右手裡抓著的屍身,也跌落下去。

  宮錦弼道:「花平夫婦,十死都不足以贖其罪,老夫只恨那年讓他死得太便宜了些。」

  話聲中長劍一閃,自上而下,一招「立劈華山」施出,這一招雖是普通招式,但在他手裡施出,威力卻已大是不同,花飛雖有多少方法可以破解此招,怎奈他這一招實在太快,只得奮力一劍迎去。

  「嗆」地一聲,兩劍相交,花飛身子立時被震出數步,但宮錦弼掌中之劍,卻被他砍斷一段劍尖。

  宮錦弼微微一驚,突聽身後輕輕呻吟一聲,這呻吟之聲,雖極是輕微,但宮錦弼耳力卻大異常人,一聽之下,竟是他孫女發出的口音,當下心頭一震,大喝一聲,反身撲在他孫女身上。

  花飛被他那一劍震得氣血翻湧,腳步踉蹌,只要宮錦弼乘勢一劍削來,他便不能抵擋,方自暗嘆一聲:「罷了!」正待瞑目受死,那知宮錦弼竟突地捨他而去,呆了一呆,喜出望外,身軀一轉,穿窗而去。

  展夢白眼睜睜地望著這一幕悲劇開始上演,終又結束,此刻活人都已逃光,他卻仍然不能動上一動,宛如泥像般似的坐在死人堆中,只見宮錦弼拋去長劍,抱起了宮伶伶的身子,撫摸半晌,忽而微笑,忽而長嘆,竟將別的事全都忘了,此時若有人再來暗襲,他必定無法躲閃。

  原來宮伶伶果然未死,但心脈卻是若斷若續,氣息亦在似有似無之間,宮錦弼不暇思索,雙掌急地按住她天地交泰,氣血交流的兩處大穴,希望以自己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家真力,來挽回他孫女的性命,當下立有兩股熱流,直通宮伶伶的心脈。

  山地久已無雨,這寺觀修建已久,又被荒廢,木材自是腐朽不堪,火勢一著,立刻便成了燎原之勢。

  火苗由荒原地上爬上窗櫺,瞬眼間便將大殿燃起,只燒得畢畢剝剝作響,但大殿中的三人卻是一個傷重昏迷,一個無暇他顧,一個穴道被點,根本不能動彈,只有眼睜睜望著火勢越來越大。

  ***

  夜風漸大,風助火威,一陣陣的風,將火苗幾乎吹到展夢白的身上。

  展夢白只覺自己有如置身火爐之中,被烤得唇乾舌燥,滿頭大汗如雨,到後來幾乎連汗都被烤乾。

  宮錦弼雙掌抵住宮伶伶要穴,更是片刻不能稍懈,只覺火舌一陣陣捲來,但他卻絲毫不能妄動。

  此刻宮伶伶已漸漸有了呼吸,但是只要他真力一撤,宮伶伶心脈立斷,再也回天乏術,他寧可自己活生生被火燒死,也不能將他孫女性命置之不顧,但心頭卻已不禁覺出死亡的恐懼。

  「砰」地一聲,一段著火的樑木,落到展夢白身側。

  一股火苗,已漸漸燃著了展夢白座下的錦墩,又是一段樑木「砰」地落在他面前的矮几上,整個大殿已被燒得搖搖欲倒。

  展夢白置身火焰包圍之中,宛如上古時身受火刑的殉難者,即將被火生生燒死,這一瞬間,他突地想起死去了的父親,未死的朋友,血海深仇,種種責任,一瞬間萬念奔騰,紛至沓來,滿腔熱淚,又將奪眶而出,但心念一轉,突又想起自己一生中所受的冤枉、屈辱,自己此刻若是死了,不但屈辱不能揚棄,仇恨不能報復,所受的冤枉亦不能洗雪。

  一念至此,他不禁暗忖道:「展夢白呀展夢白,你一生坦蕩,為何蒼天卻對你如此不公?」但覺一陣悲憤之氣,直衝而上,怒火燃燒,不能自已,心火與外火交相夾攻之下,他突地大喝一聲,翻身躍起。

  他呆呆地愣了一愣,才知道自己穴道已在無意中解開,他也不知這是僥倖湊巧抑或是蒼天的安排,心頭亦不知是喜是悲,一念初醒,立刻下意識地衝出火焰向門外奔出,但心念一轉,立又頓住腳步。

  此刻火焰已將大殿吞沒,片刻之後,正樑一斷,所有在殿中之人便都要葬身於火窟之中。

  但是他明知如此,卻也不能任令官錦弼兩人被火燒死,急地轉身,抓起兩個尚未被火舌波及的錦墩,撲打宮氏爺孫身旁四側的火焰,剎那間他突又發現自己的氣力竟也神奇地恢復大半,原來方才在外火煎熬,內火攻心之下,竟將方辛閉住的氣血亦自解開了。

  展夢白知道宮錦弼此刻動彈不得,只希望他能快些完事,但是火苗有如狂濤一般湧來,展夢白縱然使出全力,卻也無法阻住火勢,只不過能保持火苗不燒在宮錦弼爺孫兩人的身上而已,自己的衣袂卻屢屢被火燒著。

  四面焦木紛落如雨,展夢白咬緊牙關,立心要保護宮氏爺孫到最後一刻,其實他與宮氏爺孫並無感情,只是見到別人命在垂危,他便立時會生出一種義烈之心,為了救人,他隨時都能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。

  到後來他身上已有數處被火焰灼傷,宮錦弼鬚髮亦有數處著火,其實他本已可奏功,只因心有數用,一面照顧著宮伶伶,一面擔心著火勢,一面又在奇怪這少年的勇氣與俠心,是以慢了一些。

  突見宮伶伶雙目一張,宮錦弼吐了一口長氣。

  展夢白大喜道:「老前輩好了麼?」

  那知宮錦弼卻向後倒了下去,他方才失血過多,此刻又耗盡了全身真力,實是再也支持不住。

  展夢白大驚之下,抱起了宮伶伶,拽起了宮錦弼,大喝一聲,衝出火焰,只覺肩頭一疼,似是被一段焦木擊了一下,一口氣衝到外面後,他已是狼狽不堪,腳步還是不敢停留,掙扎著將宮氏子孫抱到一個小山坡上,在石上放下了宮伶伶,在樹下放落了宮錦弼,他自己卻「噗」地倒在地上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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