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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花飛冷冷一笑,道:「好好,果然不愧是『千鋒之劍』。但一人舞劍,畢竟與對敵傷人不同,宮老先生你說是麼?」

  話聲未了,劍影頓收,宮錦弼倒提長劍,氣定神閒,冷冷道:「你可要與老夫試上一試麼?」

  燈光下只見他一劍在手,便像是換了個人似的,所有的龍鍾憔悴之態,完全一掃而空,當真是威風凜凜。

  花飛看了,亦是暗暗心驚,口中卻哈哈笑道:「不錯,在下正想看一看宮老先生對敵之際,還有沒有昔日的威風?」

  宮錦弼雙眉一挑,眉宇間亦是殺機畢露,一字一字地緩緩道:「你可知道曾與老夫對劍之人,至今已無一人活在世上?」

  花飛大笑道:「別人若是傷了老丈又當如何?」

  宮錦弼狂笑道:「好!」突然盤膝坐到地上,道:「無論你們有幾件兵刃,老夫就這樣來接幾招!」手臂平伸,劍尖微微一挑,有如泥塑木雕般坐在地上,只有殿外微風,吹得他鬢鬚不住飄動。

  「粉侯」花飛目光閃閃,緩緩長身而起,微一招手,緩步走入大殿之後,那八個錦衣童子和方巨木一齊跟了進去,片刻後又一齊走出,方巨木仍是長衫大袖,錦衣童子倒卻換了一身勁服,八人手中,俱都倒提著一柄青鋼長劍,腳步移動,將宮錦弼圍在中間。

  展夢白見到如此情況,那裡像是比武較技的陣式,分明像是仇敵,心頭方自一跳,方巨木已來到他身後,含笑道:「得罪了!」手指一伸,點住了展夢白的穴道,展夢白又驚又怒,卻發不出聲來。

  突見眼前銀光一閃,花飛輕輕落到方巨木面前五尺開外之處,他已換了一身織錦銀綢的武士勁裝,平平貼貼地穿在身上,絕無一絲褶縐,更顯得軀體修偉,光彩照人,左右雙手,分持著一柄長劍,一柄匕首。

  右手長劍,碧光耀目,宛如一泓秋水,一看便知,已比宮錦弼掌中之劍鋒利名貴百倍。

  右手匕首,更是光華燦爛,令人不可逼視。

  花飛右手平舉當胸,左刃隱在肘後,目光注定宮錦弼,沉聲道:「宮老先生,你可準備好了?」

  宮錦弼冷「哼」一聲,動也不動,花飛目光一轉,那八個錦衣童子立刻將掌中長劍舞動起來,但腳下卻不動半步。

  只聽劍風凜凜,衝激在大廳之間,但人人卻仍都木立如死,展夢白知道這是故意以此來淆亂宮錦弼聽覺的詭計,心下不禁更是替這盲目老人擔心,要知宮錦弼目力已失,對敵全憑聽覺,聽覺若再一亂,便根本無法分辨敵招刺來的方向部位,若是連敵招來勢都分辨不出,豈非有如束手待斃。

  花飛突地腳步一錯,向旁滑開三寸,但宮錦弼卻仍是木然盤膝端坐不動。花飛的目光也盯牢不瞬。

  剎那間花飛的腳步連移七步,他腳步每動一步,大殿中的殺機,便似又濃重了幾分,直壓得人人俱都透不出氣來。

  宮伶伶滿心驚惶,滿面畏懼,劍風越急,她神色間的恐懼也越重,花飛長劍輕輕一展,宮伶伶忍不住脫口驚呼一聲:「爺爺!」她小小一個孩子,那裡禁得住這般驚駭,小小的臉蛋,早已蒼白如死。

  花飛冷「哼」一聲,揮手道:「不用比了!」

  錦衣童子應聲住手,殿中劍風頓寂。

  ***

  宮錦弼變色道:「為什麼?」

  花飛冷笑道:「宮老先生自己一雙眼睛雖然瞎了,但卻另外帶著一雙眼睛在旁邊觀望,若遇險招,只要輕輕招呼一聲……」

  宮錦弼怒喝一聲,道:「伶伶,過來!」

  宮伶伶顫聲道:「是!」畏畏怯怯地走了過去。

  宮錦弼厲聲道:「你可是宮一聊的女兒,宮錦弼的孫女?」

  宮伶伶垂首道:「是,爺爺!」

  宮錦弼緩緩道:「你可知道你爹爹是如何死的?」

  宮伶伶悽然點了點頭,兩隻大眼睛已紅了起來。

  宮錦弼大喝道:「你爹爹為了我宮氏一家的名聲,力戰不屈而死,他雖死於亂劍之下,但臨死前卻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,是以直到如今,武林中提起宮一聊來,仍是人人敬重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他神色也不禁一陣黯然,便立刻厲聲接道:「你是我宮氏門中的兒女,怎可弱了宮氏家聲,今日爺爺未分勝負之前,你便是利劍穿心,也不能再哼出半聲,知道了麼?」聲色俱厲,鬚髮皆張。

  宮伶伶悽然應了,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,花飛軒眉道:「好!」劍尖一挑,八柄長劍作舞,只聽「呼」一聲,劍風方起,花飛身形突地直竄出去,一道劍光,直刺宮錦弼咽喉。

  宮錦弼猶如未覺,但花飛長劍方至,他掌中青鋒已展,「叮」地一撥花飛劍尖,劍勢一引,貼著花飛劍脊直劃下去,這一劍當真急如掣電,又乘勢將花飛長劍封在外門,眼見花飛右掌五指便要被他一劍弄斷,但花飛左掌中的匕首,卻已無聲無息地刺向他胸膛。

  展夢白身不能動,一顆心卻砰砰跳動不止,雙眼更似凸出眶外,宮伶伶一雙眼睛也是睜得又圓又大,牙齒咬住嘴唇,都已咬出血來,但仍是不出一聲,兩個錦衣童子一聲不響,展動身形,齊地兩劍,斬向宮錦弼肩頭、後背,他兩人身形雖急,但劍勢卻是穩穩慢慢,不帶一絲風聲。

  只見宮錦弼突地厲喝一聲,青鋒一抖,振開花飛長劍,劍柄一沉,「叮」地一聲,敲在花飛左掌匕首之上,震得花飛雙掌虎口俱都裂出鮮血,宮錦弼左掌已自脅下倒穿而出,拇、食、中三指一捏,捏著了左面錦衣童子的劍尖,一抖一送,劍柄直擊在這錦衣童子的胸膛上,右手青鋒,劍勢不停,倒削而出,劍光一閃,震飛了右面錦衣童子的長劍,一劍乘勢削下,自這錦衣童子右脅之下削入,左肩之上削出,生生將這童子挑為兩半。

  只一陣驚呼,兩聲慘呼,左面童子狂噴一口鮮血,仰天飛了出來,五臟翻騰,立時身死。

  右面童子被他一劍削成兩半,上面一截斜飛而出,砰地落在一張矮几上,鮮血立刻與酒相混,下面一截去勢未竭,猶自向前走了一步,才跌在宮錦弼身旁,濺得宮錦弼一身鮮血。

  花飛掌中的長劍,卻被宮錦弼一劍震得筆直飛起,「奪」地一聲,插入樑木,他大驚之下,倒退七步,面上已無一絲血色。

  ▼第七章 壯哉劍雄

  廳中八人俱都看得心弦震動,目眩神迷,彷彿都已呆了,方逸酒意全消,滿頭冷汗,涔涔而落,深幸自己方才沒有死在這老人手裡,展夢白駭然忖道:「好狠的劍法,好狠的心腸。」這宮錦弼舉手之間,殺了兩條人命,此刻仍自坐地上,長劍又復回到方才的姿勢,竟似什麼事都未發生過一樣。

  大廳中死一般靜寂了片刻,剩下的六個童子,又復舞起劍來,但劍勢卻已遠不及方才有力。

  「粉侯」花飛雙掌緊握劍柄,目光殺氣騰騰,腳步卻漸漸向後移動,竟移向了宮伶伶身側。

  宮伶伶早已駭得呆了,她不敢去看鮮血屍身,緊緊閉起了眼睛,那知花飛突地拋去長劍,一掌自下而上,將她托了起來,拼盡全力,向外一送,將宮伶伶瘦小伶仃的身軀,向宮錦弼直擲過去。

  他左手匕首亦同時擲出,一縷尖風,與宮伶伶同時飛到宮錦弼面前,展夢白心頭大駭。

  只見宮伶伶更是滿面驚恐,但卻仍咬緊嘴唇,拼死不肯出聲,展夢白又驚又怕,暗罵道:「姓宮的怎地都是這般牛脾氣,快開口呀……」心念尚未轉完,宮錦弼已冷笑著一劍削出,震開匕首,劍光閃處,一劍刺入了他世上唯一的親人孫女瘦弱、柔軟的胸膛裡。

  利劍穿胸,便是鐵打的漢子也禁受不起,何況宮伶伶這樣一個伶仃瘦弱的小女孩子,忍不住脫口慘呼了一聲。

  呼聲入耳,宮錦弼面色慘變,厲呼道:「伶伶!」

  一把將伶伶抱入懷裡,隨手扯下一把頭髮,塞入了伶伶的傷口,顫聲道:「伶伶,是……是……你麼?」

  宮伶伶面色如死,微微地張開一線眼睛,顫聲道:「爺爺,我……沒有出聲,你……你老人家不……不要打我……」

  宮錦弼鮮血上衝,心如刀絞,道:「伶……伶……爺爺……不……」摸著他孫女的屍身,心裡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所傷的人命,老淚縱橫,自瞎了的眼睛裡絲絲沁出。

  展夢白又驚、又駭、又悲、又怒,亦是熱淚盈眶,只恨自己眼睜睜看著這一幕人間至悲至慘之事在面前發生,自己卻不能動彈,不能言語,絲毫無能為力,一時間他恨得心頭直要滴出血來。

  滿廳之人,一個個俱是驚駭欲絕,花飛遠遠站在一邊,厲聲獰笑道:「一樣麼?瞎了眼睛跟不瞎可是一樣麼?」

  他雖然容貌俊美,卻是心如蛇蠍,展夢白只恨不得一下將他撕成兩半,宮錦弼厲吼一聲,長身而起,大罵道:「畜生……」

  花飛獰笑叱道:「莫動,我廳裡已伏下二十名劍手,五十張強弓硬弩,你一動便無命了!」

  他雖是虛言恫嚇,但宮錦弼卻是看它不見,長劍一展,便要撲上前去,突然想到自己懷裡的孫女,展動長劍,厲聲大罵道:「畜生,狼豺,我……我與你有何仇恨……」只恨得鬚髮皆張,勢如瘋狂,但為了他孫女,卻不敢撲上前去和花飛拼命。

  花飛厲聲笑道:「仇恨!有何仇恨?老匹夫,你可記得十六年前死在你父子兩人劍下的花平夫婦,以及那小小的女孩子麼,告訴你,我便是花平之子,那女孩子就是我姐姐,我為了要報此仇,受盡千辛萬苦,好容易尋著了你,蒼天有眼,終教我親眼看到你的報應!」

  聲音慘厲,直非人語,宮錦弼面色更是慘變,花飛狂笑道:「你一生心腸如鐵,劍下從無活口,我倒問你,殺人的味道怎樣?今日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孫女,心裡又覺得有何滋味?」

  宮錦弼慘嘶道:「誰說我殺死她?誰說她死了……」手掌一探,突覺他孫女手掌已是一片冰涼,身子一震,有如突地被巨雷轟頂一般,震得木立當地,不言不語,面上也變得毫無表情。

  只見他緩緩將他孫女放到地上,又緩緩站了起來,大廳中忽然又變得有如墳墓一般死寂……

  無人動彈,無人出聲,甚至連呼吸之聲都已寂絕,十數盞宮燈的燈光,彷彿都照在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身上。

  沉沉的殺機,黯然重臨,風穿堂戶,燈火搖曳……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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