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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七


  俞佩玉聞言扭轉頭,勉強笑道:「你不惜為四叔砍下一條手來,四叔就算為你受點氣,又算得了什麼?」

  胡姥姥忽然拍起手來,咯咯笑道:「女的有情,男的有義,看來梁山伯和祝英台也不過如此,我老婆子實在已有幾十年沒瞧過如此纏綿悱惻的好戲了。」

  朱淚兒漲紅了臉,跺腳道:「你……你不許對我四叔胡說八道。」

  胡姥姥笑嘻嘻道:「你嘴裏雖在罵我,心裏卻一定開心得很,我老婆子方才雖沒有說你們是天生的一對,讓你歡喜得什麼都忘了,你這鬼靈精又怎會上當。」

  朱淚兒「嚶嚀」一聲,撲入俞佩玉懷裏,顫聲道:「四叔,你千萬莫聽她的鬼話。」

  俞佩玉乾咳了幾聲,板著臉道:「解藥究竟在那裏?」

  胡姥姥道:「我老婆子也有個家的,你若能在三天三夜之內,將我老婆子送回家,她這條小命也就算撿回來了。」

  俞佩玉道:「你的家在什麼地方?」

  胡姥姥道:「你趕緊去僱輛大車,從現在起就開始晝夜不停地往東面走,也許還可以趕得及,到了地方時,我自然會告訴你。」

  ***

  胡姥姥坐到車廂裏,又像是快死了似的,閉起眼喘著氣,口水不停地從嘴角往下面直流。

  朱淚兒狠狠地瞪著她,忍不住道:「你躲在那稻田裏,就為了是要等我們去上當麼?」

  胡姥姥乜著眼笑道:「我本來並沒有這意思的,但送到嘴邊的肥肉,我老婆子又怎會不吃。」

  朱淚兒又瞪了她半晌,竟然笑了,微笑著道:「你這樣對我,總有一天要後悔的。」

  她這話若是惡狠狠的說出來,對胡姥姥這種人簡直一點作用也沒有,因為這種話胡姥姥聽得實在太多了,現在已將它當耳邊風,根本聽不進耳朵去。

  但她說這話時,臉上的笑容竟是那麼甜蜜,那麼可愛,胡姥姥反倒不禁覺得心裏有些發冷,勉強笑道:「其實你非但不該恨我,而且還應該感激我才是。」

  朱淚兒道:「感激你?」

  胡姥姥笑道:「若不是我這麼樣一來,你又怎會知道他對你有多麼關心呢?」

  俞佩玉又大聲咳嗽起來,忽然道:「你和那俞……俞放鶴真的有什麼仇恨?」

  胡姥姥先不答話,盯著他瞧了幾眼,反問道:「你也姓俞,聽口音也是江浙一帶的人,難道和他有什麼關係?」

  俞佩玉只覺心頭一陣痛苦,大聲道:「我怎會和那種人有絲毫關係。」

  胡姥姥笑了,道:「那麼我可以告訴你,這俞放鶴若非得了健忘病,就一定是已經換了個人,現在這俞放鶴說不定是別人冒充的。」

  俞佩玉全身的血,一下子全都沖上了頭頂。

  這句話正是他時時刻刻,都想不顧一切放聲吶喊出來的,想不到此刻竟從胡姥姥嘴裏說了出來。

  他緊握著雙拳,指甲都刺入掌心,才算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激動,淡淡道:「他怎會是別人冒充的?這句話說出來又有誰相信?」

  胡姥姥嘆了口氣,道:「我也知道這話絕不會有人相信,但卻實在不假。」

  俞佩玉道:「哦?」

  胡姥姥緩緩道:「二十年前,我的確見過俞放鶴一面,但他非但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,反而救了我一命。」

  俞佩玉道:「救……救了你一命?」

  胡姥姥道:「他救我的時候,也許並不知道我是什麼人,但等他知道我就是胡姥姥時,也沒有後悔的意思,只是勸我以後少得罪些人。」

  她搖著頭嘆了口氣,道:「像他那樣的好人,現在的確已不多了,他若是提起這件事,我老婆子就算沒良心,也不會對他為難的,誰知他竟完全不知道這件事,反而以為真的和我老婆子有什麼仇恨,你們說,這是不是怪事?」

  朱淚兒眨著眼道:「這俞放鶴若真是別人冒充的,那倒真有趣極了。」

  她一面說著話,一面偷偷去瞧俞佩玉,俞佩玉的臉上卻像是已戴上個面具,完全沒有表情。

  朱淚兒眼珠子一轉,又道:「你既已知道這秘密,為什麼不想法子揭穿它呢?」

  胡姥姥嘆了口氣,道:「你莫以為這俞放鶴是很好對付的人,他雖然是個冒牌貨,但以我老婆子看來,武功比那真的俞放鶴還高得多。」

  朱淚兒道:「可是他從來也沒有出過手呀。」

  胡姥姥道:「就因為他從不出手,所以才可怕,我老婆子就算一點毛病也沒有的時候,也不敢和他這種人動手的。」

  朱淚兒笑道:「難道他武功還能比你們十大高手還高麼?」

  胡姥姥道:「江湖中人瞧見那些大門大派的掌門,都很害怕是嗎?」

  朱淚兒道:「嗯。」

  胡姥姥道:「但這些大掌門瞧見咱們十個老傢伙,也害怕得很是嗎?」

  朱淚兒笑道:「就算不害怕,也一定頭疼得很。」

  胡姥姥嘆道:「可是咱們這十人,也並不像別人想像中那麼厲害,這就叫,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我老婆子從來也不敢小看了任何人,所以才能活到現在。」

  朱淚兒道:「那俞放鶴果也是個高人,為什麼還要卑躬屈膝地將怒真人請來,受他的氣呢?」

  胡姥姥道:「這也許就因為他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,生怕別人從他的武功中看破他的來歷,像他這種要幹大事的人,受點閒氣又算得了什麼?」

  朱淚兒道:「難怪他只不過向那大胖子作了個手勢,那大胖子立刻就放過了他。」

  胡姥姥神色忽然緊張起來,道:「他比的是什麼手勢?」

  朱淚兒苦笑道:「可惜我也沒有瞧見。」

  胡姥姥默然半晌,喃喃道:「最近莫非天氣變了,所以那些久已不見天日的老怪物,也都想出來透透氣了,看來以後的日子只怕要越來越不好混啦,我老婆子這次如果能夠不死,還是躲在家裏享幾年清福吧……」

  她眼皮漸漸闔了起來,似已睡著。

  朱淚兒目光移到俞佩玉身上,俞佩玉竟也閉起了眼睛,朱淚兒嘆了口氣,將車窗支開一線,往外面望了出去——

  天氣實在好得很。

  好天氣總是令人覺得懶洋洋的,路上簡直沒什麼行人,也聽不見什麼聲音,只有那趕車的揮舞著馬鞭,發出一連串很有節奏的「噼啪」聲,兩匹水油油看不到雜色的健馬,也跑得正歡。

  朱淚兒瞧著那不時舞起的絲鞭,瞧著那八隻幾乎已像騰空飛了起來的馬蹄,瞧著瞧著,她面上忽然變了顏色。

  ***

  李渡鎮四周並沒有什麼繁榮的市鎮,現在連李渡鎮都已變成一片廢墟,俞佩玉又怎能在倉猝之間,找來如此神駿的馬,如此漂亮的馬車?就連車廂裏的坐墊,都是用緞子製成的。

  這種馬車就算在省城裏,也只有豪富大戶人家才坐得起,怎麼可能跑到窮鄉僻境中來拉生意。

  朱淚兒立刻悄悄搖醒了俞佩玉,悄悄道:「這輛馬車是哪裏找來的?」

  她本以為俞佩玉是在裝睡,誰知俞佩玉竟真的睡著了,她搖了半天,俞佩玉才睜開眼睛,眼睛裏還是充滿睡意。

  朱淚兒更著急,用力搖著他肩膀,道:「四叔,你醒醒,我看這輛馬車一定很有問題。」

  俞佩玉道:「問題?什麼問題?」

  他像是努力想將眼睛睜開,但眼皮卻似乎比鐵皮還重,剛張開一線又閉了起來,嘴裏也含含糊糊,連話都說不清。

  再看胡姥姥,竟已睡得打起鼾來。

  朱淚兒全身都涼了,反身推開車窗,大聲道:「趕車的大哥,我人有點不舒服,想吐,你停停車好麼?」

  那趕車的回過頭來一笑,道:「你好生睡一覺,就會舒服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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