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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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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淚兒不覺將俞佩玉的手握得更緊。 只聽向大鬍子吃吃笑道:「俞放鶴呀俞放鶴,就算你比什麼人都厲害,但還是不如我向大鬍子,你費盡苦心,到頭來還是白忙了一場,卻讓我撿了個便宜。」 他嘴裏說著話,人已向那坑裏跳了下去。 朱淚兒又驚又喜,道:「原來那東西已被他找著了,只不過他知道就算將東西交出去,還是難逃一死,所以就悄悄藏起,那坑裏反正到處都是碎石子、爛泥巴,他將那東西隨便往哪個角落裏一埋,都不會有人瞧見的。」 俞佩玉眼睛也亮了,這時只聽得坑裏傳出了向大鬍子瘋狂的笑聲,俞佩玉和朱淚兒悄悄鑽出,掠到坑邊。 只見向大鬍子就像是個小孩似的,坐在爛泥裏,全身都濕淋淋的,手裏緊緊抱著個小鐵箱子,大笑道:「這是我的了,這是我的了,我向大鬍子揚眉吐氣的時候已到了……」 朱淚兒忍不住冷笑道:「但現在你高興得卻還嫌太早了些。」 向大鬍子瘋虎般跳了起來,但等他發現站在上面的,竟是那曾將怒真人擊敗的少年,他的人立刻又萎縮了下去,將鐵箱抱得更緊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們想要怎樣?」 朱淚兒道:「我們也不想怎麼樣,只不過想將這箱子拿回來而已。」 向大鬍子手忙腳亂地將鐵箱藏到背後,咯咯笑道:「箱子?這裏那有什麼箱子?」 朱淚兒瞧見他這模樣,覺得又可笑,又可憐,搖頭嘆道:「沒有用的,現在你無論藏到哪裏都沒有用了。」 向大鬍子又跳了起來,怒吼道:「就算有箱子又怎樣?這是我的,是我用一個鼻子、兩隻耳朵換來的,誰若想將它搶走,除非先砍下我的腦袋。」 朱淚兒微笑道:「你一定要我們砍下你的腦袋麼?那也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呀。」 向大鬍子怒目瞪著她,嘶聲道:「你……」 他眼睛忽然向上一翻,身子忽然一陣抽搐,第二個字還未說出,人已仰面栽倒在地上。 朱淚兒躍了下去,探了探他鼻息,搖頭嘆道:「死了,這人竟死了,我實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人會被活生生氣死。」 俞佩玉嘆道:「你若將一個人從歡喜的極峰突然推下來,任何人都禁不起這種刺激的,何況他受的傷本已不輕。」 朱淚兒嘟著嘴道:「但這也不能怪我呀,我總不能將這麼重要的東西送給他吧。」 俞佩玉苦笑道:「不錯,這實在不能怪你,這只能怪他的貪心。」 只見向大鬍子兩隻手還緊緊抱住那箱子,死也不肯放鬆,朱淚兒用鐵鍬去扳他的手,喃喃道:「我倒要看看這箱子裏究竟是什麼,這些人為它死的可值得麼?」 *** 箱子裏竟只有一面竹牌和一本賬簿。 竹牌,是很普通的竹牌,上面只不過刻著隻布袋,刻得也很拙劣,無論怎麼看,也看不出有何珍貴之處。 賬簿更是很普通的賬簿,就和普通雜貨店記賬的賬簿完全一樣,而且上面連一個字都沒有。 俞佩玉和朱淚和不覺都怔住了。 朱淚兒怔了半晌,長嘆道:「就為了這兩樣鬼東西,俞放鶴竟不惜放火燒了整個一個鎮市,還有許多人竟不惜為它送了命,這不是活見鬼麼?」 她重重將這兩樣東西拋在地上,還想用腳去踩。 俞佩玉卻又從地上撿了起來,說道:「無論如何,這兩樣東西我們總算得來不易,你留著作個紀念也好。」 朱淚兒苦笑道:「紀念什麼?紀念這大鬍子麼?早知如此,我倒不如將箱子讓他帶走了。」 俞佩玉道:「據我看來,令堂絕不會將兩樣毫無價值之物,如此慎重地藏起來的,也許它的價值我們現在還看不出而已。」 朱淚兒道:「但一本空白賬簿又能有什麼價值呢?」 俞佩玉也只有苦笑,因為他也回答不出了。 朱淚兒笑道:「四叔你若覺得棄之可惜,就自己留著它吧,我可不想將這麼大一本廢紙藏在身上,女孩子身子若窩窩囊囊的,看起來就像個大傻瓜。」 俞佩玉笑了笑,道:「你無論怎麼看,都不會像個大傻瓜的。」 他竟真的將這兩樣廢物藏在身上,又將那些人的屍體,都推進坑裏,用挖出來的泥砂掩埋起來。 朱淚兒嘆了口氣,微笑道:「四叔的心實在太好了,將來也不知哪個女孩子有這樣的好福氣,能嫁給四叔這麼樣溫柔善良的人。」 俞佩玉也想笑一笑,卻實在笑不出來,他想起了林黛羽,又想起了金燕子,忍不住長長地嘆息了一聲,黯然道:「任何人都最好莫要和我在一起,否則只有倒霉的。」 朱淚兒眨了眨眼,道:「四叔說這話的意思,難道是不想帶我一起走麼?」 她不等俞佩玉說話,又低下頭道:「我雖然是孤苦伶仃一個人,雖然沒地方可去,但四叔若怕帶著我累贅,我也不敢勉強四叔的。」 俞佩玉拍了拍她的頭,失笑道:「小姑娘不可以如此多心,何況,四叔就算不想帶你一起走,聽你這麼樣一說,也沒法子不改變主意。」 朱淚兒立刻抬起頭來笑了,道:「那麼,現在咱們到哪裏去呢?」 其實俞佩玉自己現在又何嘗不是無家可歸,無處可去。 他沉吟半晌,喃喃道:「不知道唐家莊的人現在是否已發現唐無雙失蹤了,不知道金燕子現在是否還在那裏?」 朱淚兒道:「四叔是不是想到唐家莊去看看?」 俞佩玉道:「去看看也好。」 朱淚兒拍手笑道:「那好極了,我早就聽說過唐家莊裏好玩得很。」 突聽一陣亂嘈嘈的人聲傳了過來,其中還夾雜著婦人童子的啼哭聲,顯見是俞放鶴已將李渡鎮上的居民放了回來。 朱淚兒立刻拉起俞佩玉的手,繞著圈子奔了出去。 到了鎮外,大地的氣息就漸漸芬芳起來,再也沒有血腥和焦臭氣,但那悲痛的哭聲還隱約可聞。 朱淚兒忽然道:「四叔你想那俞放鶴真會補償李渡鎮的損失麼?」 俞佩玉嘆道:「這人現在正急著樹立俠名,又怎會失信於他們。」 朱淚兒道:「可是他們精神上所受的苦難,又有誰能補償呢?一個人的家若被毀了,你就算重新為他蓋起一棟更好的房子,他也還是難免痛苦的。」 俞佩玉柔聲道:「但無論多麼深的創傷,都會平復,無論多麼深的痛苦,日久也會漸漸淡忘,只有歡樂的回憶,才能留之永遠,就為了這原因,所以人才能活下去。」 朱淚兒嫣然一笑,道:「不錯,一個人若永遠忘不了那些痛苦的事,活下去就實在太沒意思了。」 這時太陽已升起,秋日的花木雖已開始凋謝,但路旁的稻田裏仍是一片金黃,天地間仍然充滿了生趣。 世上又有什麼花的香氣,能比得上成熟的稻香? 朱淚兒深深吸了口氣,笑道:「無論如何,我還活著,我還年輕,世界這麼大,到處都是我可以去的地方,我還有什麼痛苦呢?」 她張開雙臂,迎著風奔了出去。 俞佩玉見了她的笑容,心境也在不知不覺間開朗起來,但就在這時,稻田裏忽然傳出一陣痛苦的呻吟聲。 一人喘息著道:「年輕人實在不該痛苦的,只有我這種老婆子才……才……」 她每個字都像是說得十分艱苦,說到這裏,又劇烈地咳嗽起來,連話都沒法子再說下去。 俞佩玉和朱淚兒聽到這聲音,卻都吃了一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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