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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四


  這時他非但笑不出,連聲音都變得嘶啞了。

  爐裏的人聲音立刻也變得嘶啞起來,道:「你……你究竟是什麼人?」

  天吃星怔了半晌,大笑道:「我是王八蛋,大混蛋,除了會學別人說話,什麼本事也沒有。」

  爐裏那人也大笑道:「我是王八蛋,大混蛋,除了會學別人說話,什麼本事也沒有。」

  天吃星道:「天下最無恥、最不要臉的人,就是回聲谷裏的應聲蟲。」

  那人也道:「天下最無恥、最不要臉的人,就是回聲谷裏的應聲蟲。」

  無論天吃星說什麼,這人竟都照樣說一句,非但一字不漏,而且學得唯妙唯肖,朱淚兒聽得又是驚奇,又是好笑,但想到她自己每說一句話時,若也有人跟著說一遍,那滋味可實在不好受。

  只見天吃星已變得滿頭大汗如雨而落,嘶聲道:「你敢再學我,我就殺了你。」

  那人也嘶聲道:「你敢再學我,我就殺了你。」

  天吃星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
  他巨象般的身子,忽然凌空飛起,就像是平地忽然捲了一陣狂風,捲入了那大馬車的車廂裏。

  接著馬車立刻絕塵駛去,那十來個赤膊大漢也抬著那張大床——飛也似的跟去,像是生怕被什麼惡鬼追著似的。

  朱淚兒瞧得呆住了,那邊膛裏也不再有聲音傳出,她怔了半晌,一步步走過去,輕喚道:「四叔,你還在裏面麼?」

  爐裏竟沒有人回答,俞佩玉像是已不在裏面。

  朱淚兒大驚之下,飛快地竄了過去,伸頭往爐眼裏一望,只見俞佩玉瞪大了眼睛,正在瞧著她。

  朱淚兒這才鬆了口氣,笑道:「我方才還以為是別人哩,原來就是四叔你的手段,這一手實在妙極』了,嚇得那胖子就像是見了鬼似的。」

  俞佩玉還是呆呆地瞧著她,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。

  朱淚兒又吃了一驚,道:「四叔你……你為什麼不說話呀?」

  她伸手一摸,俞佩玉的手竟硬得像塊木頭。

  朱淚兒的手也嚇冷了,一頭鑽了進去,只見俞佩玉全身發硬,眼睛發直,竟也被人點了穴道。

  再看那磚爐的後面角落,不知何時,已被打通了一個洞,一陣陣颼颼的風打從洞裏吹進來,朱淚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,幸好教她點穴的人是鳳三先生,所以她對天下各門各派的點穴功夫,都多少懂得一些。

  她立刻將俞佩玉的穴道拍了開來,道:「四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?難道有人來過麼?」

  俞佩玉怔了半晌,才長長吐出口氣,苦笑道:「不錯,是有人來過了,但這人究竟是人是鬼?我都弄不清楚。」

  ***

  原來方才俞佩玉正想出去時,忽然有一隻手無聲無息地從後面伸出來,點住了他的穴道。

  朱淚兒失聲道:「那隻手就是從這洞裏伸進來的麼?」

  俞佩玉道:「正是。」

  朱淚兒道:「他就在四叔身後將牆壁弄了一個洞,四叔你難道連一點聲音也沒有聽到?」

  俞佩玉嘆道:「我什麼也沒有聽到,這種造火爐的磚頭,雖然分外堅固,但到了這人掌下,就像是變成了豆腐似的。」

  朱淚兒想到這種掌力的驚人,也不禁倒抽了口涼氣,道:「然後呢?」

  俞佩玉道:「然後我就覺得有人從這洞裏鑽了進來。」

  朱淚兒吃驚道:「但這洞才和茶碗差不多大,他怎麼能鑽得進來呢?」

  俞佩玉苦笑道:「他自然用了縮骨功。」

  「縮骨功」並不是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功夫,但一個人若能將身子縮得能從這麼小的洞裏鑽進鑽出,那可就十分了不起了。

  朱淚兒怔了半晌,道:「然後他就開始學那天吃星說話,是麼?」

  俞佩玉道:「不錯。」

  朱淚兒道:「這人長得是什麼樣子,四叔一定瞧見了吧。」

  俞佩玉卻搖了搖頭,嘆道:「我沒有瞧見。」

  朱淚兒張大眼睛,道:「他就在四叔身旁,四叔也瞧不見他?難道他還會隱身法不成?」

  俞佩玉道:「我根本沒法子轉過頭去看他,只覺得他一下子就從那洞裏滑了進來,一下子又滑了出去。」

  朱淚兒失笑道:「一下子滑進來,一下子又滑出去,他難道是條魚麼?」

  俞佩玉嘆道:「老實說,就算是魚在水中,也不會有他那麼靈便,這人的身子,簡直就像是一股輕煙,誰也休想捉摸得到。」

  朱淚兒皺眉道:「聽天吃星的口氣,這人好像是『回聲谷』的,但回聲谷這名字,我怎地從未聽三叔說起過,天吃星連我三叔都不怕,為什麼竟對這人畏如蛇蠍?俞放鶴方才向天吃星比了個手勢,難道說的就是他麼?」

  俞佩玉面色變了變,喃喃道:「回聲谷?回聲谷!這回聲谷究竟在什麼地方?」

  朱淚兒一笑道:「我就算知道回聲谷在什麼地方,也絕不會到那裏去的,我只望這輩子再也莫要遇見回聲谷的人才好,若有個人一天到晚跟在我身旁,無論我說什麼,他都跟著我說一遍,我就算不被他氣死,只怕也要急得發瘋。」

  她簡直連想都不敢想下去了,一想到世上竟有這種人,她已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,就好像有條蛇纏住了脖子似的。

  就在這時,突聽外面又傳來一陣呻吟聲。

  朱淚兒立刻又握緊了俞佩玉的手,從爐眼裏向外望出去,只有一個滿臉鮮血的人,搖搖晃晃自瓦礫間站了起來。

  他身子一陣陣抽搐著,雙手掩著臉,若不是他那一臉絡腮鬍子,誰也不會認得出他來。

  朱淚兒暗中鬆了口氣,附耳道:「這是向大鬍子,他還沒有死。」

  俞佩玉正想出去瞧瞧他的傷勢,忽然發覺他目光閃縮,不停地在東瞧西望,神情似乎十分詭秘。

  這時四下連個人影子都沒有,廢墟中的殘煙也被風吹盡了,繁榮的李渡鎮,已變成了淒涼的鬼域。

  向大鬍子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,一個鼻子耳朵都被割下了的人,居然還會發笑,這實在令人吃驚。

  他不笑還好,這一笑又將傷口笑得裂開,鮮血又流了出來,但是他竟似絲毫不覺痛苦,還是笑個不停。

  這笑聲聽來固然可怕,他的人看來更像是個活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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