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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這蜈蚣雖然不大,甚至比通常所見的都要小得多,但通體又紅又亮,就彷彿是琥珀瑪瑙雕成的。

  這紅蜈蚣身後竟還跟著二三十條顏色不同,大小各異的蜈蚣,一隻接著一隻,首尾相連,條條都是劇毒無比。

  銀花娘咯咯笑道:「我還當是什麼嚇人的東西,原來只不過是些小蜈蚣,我三歲的時候就已將這種東西捉來玩了。」

  她說的話倒也不假,天蠶教下的人,又怎麼會怕蜈蚣,但這些蜈蚣竟會從病人的棉被裏鑽出來,無論如何,總是件怪事。

  銀花娘雖然在笑,但笑得已有些勉強。

  誰知這隊蜈蚣後竟還跟著二三十條蜥蜴,接著又有無數條毒蛇、蟾蜍、蠍子……以後一些連銀花娘都未瞧見過的毒蟲惡物,如被號令所催,一條條自棉被裏鑽了出來,首尾相接,秩序竟是絲毫不亂。

  銀花娘終於笑不出了。

  鍾靜驚呼一聲後,早已嚇得暈了過去。

  簡直沒有人能想得出,這垂死的病人怎能和如此多其毒無比的蟲蛇睡在一張床上,一張棉被裏。

  他竟還能睡得如此安穩。

  銀花娘只瞧得毛骨悚然,只覺全身都發起癢來,她雖然也是從小在毒物堆裏長大的,但若要她睡在這床被裏,殺了她,她也不敢。

  只見這些毒蟲惡物一隻隻爬到角落裏,朱淚兒卻在碗沿上搭起兩隻筷子,毒蟲便以筷子為橋,爬入那海碗中,打一個滾,再沿著另一隻筷子爬出來——這些毒蟲們本是生氣勃勃、猙獰作態,但在這碗墨汁般的水碗裏打過一個滾後,竟變得垂頭喪氣,沒精打采。

  數百條毒蟲一個接著一個,爬入水碗,又再爬出,再鑽回棉被裏,一碗墨汁般的水,顏色卻漸漸發白。

  等到最後幾種不知名的毒蛇爬進去時,碗裏竟冒出了水泡,冒出了熱氣,像是才剛剛沸滾。

  郭翩仙臉上的汗珠也落了下來。

  只見這碗水由黑而白,由白而透明,竟又回復原狀,但一碗冷水卻已沸騰起來,宛如沸湯。

  這時毒蟲又都鑽回棉被,小樓上就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,只聞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落,誰也說不出話來。

  朱淚兒卻捧起了那碗水,笑嘻嘻送到銀花娘面前,道:「稀飯還未煮好,姑娘若是餓了,就先喝了這碗水吧,加了這麼多佐料後,這碗水的滋味實已比雞湯都鮮美得多。」

  銀花娘趕緊後退,搖手強笑道:「不……不客氣,你還是留著自用吧。」

  她究竟是出身毒物世家,見多識廣,此刻已瞧出那黑色的粉末實是一種奇異的靈藥,竟能將毒蟲全都誘出,將毒吐入水碗——天地萬物,相生相剋,這黑色的粉末想必就是毒蟲惡物們的剋星。

  此刻數百條毒蟲的毒,都已吐在這碗水裏,這碗水莫說喝不得,簡直連碰都碰不得,常人若是沾上一滴,只怕立刻便將全身潰爛而死。

  誰知朱淚兒卻微笑道:「如此鮮湯,各位既不能受用,看來我也只有獨自享受了……」

  她一面說著話,一面竟真的將這碗水都喝了下去,嘴裏嘖嘖有聲。竟·像是真覺得滋味無窮。

  俞佩玉瞧了,還未覺如何,郭翩仙和銀花娘卻已齊地變了顏色,只因他們深知這碗水中毒性之烈,簡直做夢也想不到有人能喝下一滴,這小姑娘卻偏偏全都喝了下去,而且面不改色。

  她腸胃腑臟,難道竟是鋼鐵煉成的?

  朱淚兒卻悠然道:「我三叔病毒久已入骨,只有借著這些毒物的陰寒之氣,才掙扎著活到現在,若有失禮之處,還請各位原諒。」

  銀花娘賠笑道:「你三叔得的不知是什麼病?」

  朱淚兒嘆了口氣,黯然道:「此病無以名之,各位若是想知道……」

  話猶未了,突聽樓下傳上來「篤、篤、篤」三聲敲門聲,接著,一個蒼老沉渾的語聲緩緩道:「俞佩玉俞公子不知可在樓上?敝幫紅蓮幫主特來求見。」

  這是梅四蟒,俞佩玉既驚且喜,正不知紅蓮花為何要找他,郭翩仙面上已變了顏色,嗄聲道:「你下去穩住他們,我先走……」

  就在這時,樓下又有「篤、篤、篤」三聲敲門聲傳了上來,一個嬌美清脆的少女聲音道:「俞公子請開門,敝幫君夫人也想來看看你。」

  海棠夫人竟也來了。郭翩仙面上更是毫無血色,一步竄到後面窗口,將窗子輕輕推開一線。

  只見這小樓竟已赫然被人圍起,四面屋頂上、樓梢頭,俱是人影幢幢,男男女女也不知有多少個。

  只聽樓下又有人道:「君夫人與紅蓮幫主前來求見,俞公子都不開門麼?」

  郭翩仙一把拉住俞佩玉,嗄聲道:「他們是否已發現我在此地?」

  俞佩玉道:「你問我,我怎知道?」

  郭翩仙道:「他們為何來找你?」

  俞佩玉苦笑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
  郭翩仙道:「他們將四面都已圍住,看來只怕是我們也有些仇恨,你我同仇敵愾,你……你千萬開不得門。」

 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:「我不去開門,他們難道不會破門而入?」

  只聽那少女高喚道:「俞公子,咱們可是先禮後兵,你再不開門,咱們就要闖進來了。」

  銀花娘眼珠子一轉,忽然嬌笑道:「俞公子正在大便,你們現在闖進來,臭得很的,等他大事辦完自然會開門,你們急什麼?」

  門外默默半晌,那少女也咯咯笑道:「好,我們就等一會兒,只要他不掉到茅坑裏去,還怕他不開門。」

  俞佩玉瞧著郭翩仙,皺眉道:「你連海棠夫人都不敢見麼?你和她究竟是什麼關係?」

  郭翩仙只是不住咳嗽,一個字也不說,鍾靜已醒了過來,輕撫著他的背,滿臉俱是焦急之色。

  俞佩玉嘆了口氣,緩緩道:「無論如何,他們總是要上來的,我也非去開門不可,你還是快想個法子吧。」

  那病人本已氣如游絲,若斷若續,此刻忽然張開眼來,道:「我有個法子。」

  郭翩仙又驚又喜,道:「閣下有何高見?」

  那病人道:「你附耳過來,我告訴你。」

  郭翩仙大喜走了過去,又驟然頓住了腳步,想到這病人的種種詭秘奇異之處,他身子不由自主又要後退了。

  鍾靜卻比他還要驚惶著急,衝過去問:「前輩若有什麼法子救他,不妨告訴弟子,弟子也感激不盡。」

  那病人皺了皺眉,道:「你是什麼人?是哪一派門下?」

  鍾靜遲疑了半晌,終於咬了咬牙,道:「弟子華山鍾靜。」

  那病人喃喃道:「華山門下,倒是內家正宗……好,你過來我告訴你。」

  鍾靜面上亦是汗如雨下,想到棉被裏的一窩毒蟲,她腿都發軟了,但為了她心愛的人,她竟真的壯起膽子走了過去。

  那病人忽又問道:「你練武已有多久?」

  鍾靜雖不懂他為何要問這句話,還是答道:「弟子練武已有十一年。」

  那病人枯澀的面上,竟露出一絲笑容,道:「好,很好……」

  忽然伸出手來,握住了鍾靜的手腕,他本已奄奄一息,但此番出手,卻是其快如風,其急如電。

  連郭翩仙、俞佩玉這樣的人,竟都未瞧出他是如何伸出手來的,鍾靜更是連驚呼都還未出口,就被他拉了過去。

  俞佩玉動容道:「閣下這是幹什麼?」

  那病人握起鍾靜的手腕,就再無其他舉動,反而閉起眼睛,鍾靜雖覺他手如寒鐵,也漸漸定過神來道:「前輩究竟有何高見?弟子正在洗耳恭聽。」

  那病人閉著眼緩緩道:「你們只管等在這裏,不必開門就是。」

  鍾靜失色道:「這……這算什麼法子?」

  那病人淡淡道:「你們不去開門,普天之下,還沒有人敢闖上這小樓一步的。」

  鍾靜雖覺他這話有些像吹牛,但想到這人行藏之奇秘,也不禁有五分相信了,竟未覺出自己臉色已漸漸發白。

  這病人黃蠟般的一張臉,卻漸漸有了生氣。

  這時樓下呼門聲又起,別人也未留意他兩人臉色的變化,而呼門聲雖越來越急,竟真的沒有人敢破門而入。

  只聽梅四蟒大呼道:「俞公子,盟主和無雙老人也來看你了,你難道還不下來?」

  俞佩玉本是一心想下去的,此刻卻有些猶疑起來。

  這些人如此急著要見他,是為的什麼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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