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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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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佩玉心裏發苦——他除了心裏還有感覺,別的地方幾乎已全部麻木,整個人就像是浸在水裏的一根木頭。 他掬了點苦澀的井水,潤了潤嘴唇。 突然間,一根長索垂了下來。 俞佩玉狂喜地抓住了那繩索,但心念轉過,立刻又一驚抬頭去望,井上並沒有人。 他啞聲問道:「誰?誰來救我?」 上面仍沒有人答應。 莫非是崑崙、點蒼的弟子。 莫非是那惡黨中的人。 他們要將他拉上去,只不過為了要殺他。 俞佩玉咬了咬牙,抓緊繩索,一寸寸爬上去,無淪如何,總比活活被泡死在這魔井中好。 此時此刻,他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之外。又還能怎樣? 他根本不能選擇。 從下面到井口,彷彿是他一生中所走過的最長的路,但終於還是到了。今晨沒有霧,淡金色的陽光灑滿了庭園。 就連這破舊的小亭,這些油漆剝落的欄杆柱子,在陽光下看來,都顯得那麼輝煌而美麗。 能活下去,畢竟是好事。 但上面竟仍然瞧不見人影,長索是被人繫在柱子上的,究竟是誰救了他?為什麼不肯露面。 俞佩玉又驚又疑,一步步走出亭子,走下石階,突聽身後啁啾一聲,他霍然回頭,就又瞧見了她。 她斜倚在亭外的欄杆上,美麗的長髮在陽光下宛如黃金,一隻翠鳥停在她纖柔的小手上,真的像是正在和她說話。俞佩玉喜道:「是你!你……你為何還是救起了我?」 雲雀姑娘輕笑道:「是『她』要我拉你上來的。」 俞佩玉道:「她?……她是誰?」 雲雀姑娘輕摸著那翠綠的羽毛,柔聲道:「小妹,你說他是個好人,又說他不像你一樣長著翅膀,所以要別人拉他起來是麼?但他卻不來謝謝你。」 那翠鳥「吱吱喳喳」地叫著,樣子也顯得很開心。 俞佩玉發呆地瞧著她,這少女究竟是特別的聰慧,還是個瘋子? 他忍不住問道:「你真的懂得鳥語?」 雲雀姑娘突然開始往前走,像是很生氣,嘟著嘴道:「你也像別人一樣不相信?」 俞佩玉道:「我……我相信,但你又是怎麼學會鳥語的?」 雲雀姑娘嫣然一笑,道:「我不用學,我瞧見她們之後就知道了。」 在這一瞬間,她迷惘的眼睛裏像是突然充滿了靈光,俞佩玉不知怎地,竟無法不相信她的話,忽又問道:「她們快樂麼?」 雲雀姑娘想了想,道:「有的快樂,有的不,有時快樂,有時不……」 她忽然開心地笑道:「但至少總比愚蠢的人們快樂得多。」 俞佩玉默然半晌嘆道:「不錯,人們的確太愚蠢,世上只怕唯有人才會自尋煩惱。」 雲雀姑娘笑道:「你知道就好,就應該……」 她掌中的鳥突然叫了一聲,沖天飛起。 她臉色也變了。 俞佩玉奇道:「姑娘你……」 雲雀姑娘搖手打斷了他的話,轉過頭飛電似的跑了,就真的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鳥似的。 俞佩玉瞪大了眼睛正在發呆,只聽一陣奇絕的聲音從左面的樹叢中傳了過來,像是有人在鏟土。 莫非有人正在為他的仇敵挖掘墳墓。 俞佩玉悄悄走過去躲在樹後向外望,果然瞧見一個矮小的人蹲在地上挖土,他穿著件大花的袍子,一雙手就像是孩子那麼小,他正是這殺人莊的莊主。 昨天被他追趕的黑貓,已血肉模糊,死得很慘。 ▼第五章 生而復死 殺人莊莊主挖好洞,輕輕將貓的屍身放下去,又在四圍堆滿了鮮花,再將土一把把撒上去,口中喃喃道:「別人都說貓有九條命,你為什麼只有一條……可憐的孩子,是你騙了我,還是我騙了你?」 俞佩玉瞧著他矮小佝僂的身影,瞧著他那雖然孩子氣卻又是那麼善良的舉動,忍不住長長嘆了一聲。 殺人莊主吃驚得跳了起來,大聲道:「誰?」 俞佩玉趕緊走出去,柔聲道:「你莫要害怕,我絕無惡意。」 殺人莊主緊張地瞪著他,道:「你……你是誰?」 俞佩玉盡量不讓自己驚嚇了他,微笑道:「我也是這裏的客人,叫俞佩玉。」 他竟然覺得什麼事都不必瞞他,只因這畸形矮小的身子裏,必定有顆偉大而善良的心。 他對貓都如此仁慈,又怎會害人。 殺人莊主那蒼白而秀氣,像是還未完全發育成熟的臉,終於完全安定下來,展顏一笑,道:「你是客人,我卻是主人,我叫姬葬花。」 俞佩玉道:「我知道。」 姬葬花張大眼睛,道:「你已知道了?」 俞佩玉笑道:「我已見過夫人和令嬡。」 姬葬花眼睛垂了下來,苦笑道:「好像很多人都是先見到她們才見我。」 他突然抓住俞佩玉的手,大聲道:「但你千萬別聽她們的話,我那妻子腦筋不正常,很不正常,簡直是個瘋子,我那大女兒更是個潑婦,沒有人敢惹她,連我都不敢。她們長得雖美,心卻毒得很,你下次見著她們,千萬要躲遠些。」 俞佩玉實未想到他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竟如此說法,不禁被驚得怔住,他說的話是真?是假? 他看來並沒有理由要騙他。 姬葬花顫聲道:「我說這話全是為你好,否則我又怎會罵自己的親人。」 俞佩玉終於長嘆一聲,道:「多謝莊主。」他停了一停,忍不住又問道:「但還有位能通鳥語的姑娘……」 姬葬花這才笑了笑,道:「你是說靈燕,只有她,是絕不會害人的,她……她是個白痴。」 俞佩玉怔住了,失聲道:「白……白痴。」 林木間,有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響起。 姬葬花一把拉住他的手,變色道:「這只怕是她們來了,你千萬不能讓他們見著你,否則你就再也休想活了,快,快跟我走。」 俞佩玉聽了他的話,再想到那可怖的魔井,想到那雙扼他脖子的手,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為她辯護的理由,委實都脆弱得不堪一駁。 只見姬葬花拉著他在林木間左轉右轉,來到一座假山,從假山的中間穿過去,有間小閣,閣中到處都是灰塵、蛛網,四面寫字的紙都已發黃。 閣的中央,有個陳舊的蒲團,兩個人站在這小閣裏,已覺擠得很,但姬葬花卻鬆了口氣,道:「這裏是最安全的地方,絕不會有人來的。」 俞佩玉一生中簡直從未見過這麼小的屋子,不禁問道: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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