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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她溫柔痴迷的語聲竟似變得十分驚惶。

  俞佩玉一驚停步,回首道:「為什麼?」

  莊主夫人道:「誰走近了這屋子,誰就得死。」

  俞佩玉更吃驚,道:「為……為什麼?」

  莊主夫人嘴角又泛起神秘的笑容,緩緩道:「只因這屋子裏都是死人,他們都想拉人去陪他們。」

  俞佩玉失聲道:「死人?都是死人?」

  莊主夫人眼睛空洞地凝注著遠方,道:「這屋子就是我們姬家的墳墓,屋子裏埋葬的都是姬家的祖先,而姬家的祖先都是瘋子,活著是瘋子,死了也是瘋子。」

  俞佩玉聽得毛骨悚然,掌心又滿是冷汗。

  莊主夫人的手卻更冷,她拉住他的手走向旁邊的一條小路,只覺她的手冷得像鐵,像冰。

  俞佩玉暈暈迷迷地被拉著往前走,也不知要走到哪裏。

  前面有個小小的八角亭,走上四級石階,亭的中央,四面欄杆圍著黑黑的深洞,仔細一瞧,才知道是口井。

  姬夫人喃喃道:「這是奇怪的井!」

  她這話像是在自言自語,並不是說給別人聽的。

  俞佩玉卻忍不住問道:「為什麼是奇怪的井?」

  姬夫人道:「這口井叫做『魔鏡』。」

  俞佩玉更奇怪,追問道:「為什麼叫做魔鏡?」

  姬夫人悠悠道:「據說這口井可以告訴人的未來,在有月光的晚上,你站在井邊照下去,那井中的影子便是你未來的命運。」

  俞佩玉道:「這……我有些不太懂。」

  姬夫人道:「有的人照下去,他的影子在笑,而他並沒有笑,那麼就表示他一生幸運;有的人照下去,他雖沒有哭,他的影子卻在哭,那麼他未來的一生,便必定充滿了悲傷,充滿了不幸。」

  俞佩玉駭然道:「哪有這樣的事。」

  姬夫人悠悠接著道:「有的人照下去,卻是什麼都瞧不見,只能見到一片血光,那麼,就表示他立刻便將有殺身之禍。」

  俞佩玉不禁又打了個寒噤,道:「我不信。」

  姬夫人道:「你不信?為何不試試?」

  俞佩玉道:「我……我不想……」

  他口中雖說不想,但這口井實在是口魔鏡,竟似有種神奇的吸引力,他身不由主地走了過去,探首下望。

  井很深,非常深,黑黝黝的深不見底,俞佩玉根本什麼都瞧不見,他的頭不禁越探越低。

  姬夫人突然失聲道:「血……血……」

  俞佩玉驚極駭極,再往下望,突然欄杆崩裂,他整個人就像是塊石頭似的直落下井去。

  姬夫人掩面狂呼道:「血……血……魔鏡……魔井……」發狂般奔走了。

  這時,才聽得井底傳上來「撲通」一聲。

  ***

  這「撲通」一聲自然就是俞佩玉落下井時的聲音,這魔井出奇的深,幸好還有水,而且水很深。

  他身子無助地重擊在水面上,全身骨頭都像是要散了,筆直沉入水底,久久升不上來。

  他若不是一身銅筋鐵骨,只怕升起時已是個死人。

  那恐怖的驚呼聲猶在耳畔,俞佩玉驚魂未定,在冰冷的水裏不停地發抖,似乎永遠不能停止。

  「她為何要害我?」

  「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落下,怎能怪別人?」

  「她為何不救我?」

  「她心靈本來脆弱,此刻也已駭極,怎能救我?」

  「何況,她必定認為我已死了,又何苦來救我。」

  俞佩玉想來想去唯有自責自怨。

  「我本就是個不幸的人,一生中本就充滿了不幸的遭遇。」

  別人夢想不到的不幸遭遇,在他說來,已是家常便飯了。

  井很寬,若是站在井中央,伸手難及井壁,何況井壁上滿是又厚又滑的青苔,任何人都休想能爬上去。

  若是別人,此刻早已呼救,但俞佩玉卻連呼救都不敢,呼聲若是驚動了他的仇敵,他豈非死得更快。

  幸好他水性精深,還不至於沉下去,但身子沉在冷得刺骨的井水裏,已漸漸開始發麻。

  他遲早還是要沉下去。

  這一切,簡直像是個噩夢,他實在不願相信,卻又不能不信,從那日在他自己的庭院中,黑鴿子傳書信的那一剎那開始,他的生命就像是活在夢魘中,他的生命是否就此終結。

  他不願想,不敢想,但卻偏偏忍不住要想,想得簡直要發狂。黑夜,便在這令人發狂的痛苦中慢慢過去。

  井口射入了灰濛濛的光,但這光卻又是那麼遙遠,遠不可及。

  不可及的遠處,突然傳來了啁啾鳥語。

  這在俞佩玉聽來,簡直像是聽見了世上最悅耳的聲音。

  這鳥語正是他的救星。

  若真是有人在害他,那麼這就是那人絕對未曾想到的一著棋,誰又能想到鳥語竟能救人。

  他竟在井中「吱吱喳喳」地學起鳥叫來,叫個不停,這時遠處突然有了比鳥語更清潤婉轉的歌聲:

  「柳梢的黃鶯兒呀,

  你是否在嘀嘟春城的荒蕪?

  樑間的小燕子呀,

  你為什麼總是埋怨人間的悽苦?……」

  歌聲突然停頓,過了半晌,又響起:

  「又是誰落在井底?

  你有什麼心事要向我傾訴?

  為什麼你的聲音我聽來如此生疏?」

  接著井口便出現了一雙美麗的眼睛。

  俞佩玉這才敢輕呼道:「雲雀姑娘……」

  美麗的眼睛張大了,失聲道:「呀,是你,難怪我聽不出你說的是什麼,啊……你不是鳥。」

  俞佩玉苦笑道:「我但願能是隻鳥。」

  雲雀姑娘眨著眼道:「你顯然不是鳥,再見吧。」

  抬起頭,竟要走了。

  俞佩玉呼道:「姑娘,人落在井裏,你難道不拉他上去?」

  雲雀姑娘終於又探出頭,痴痴地笑道:「我為何要拉你上來?」

  俞佩玉道:「因為……因為……」

  這本是個最簡單的問題,他一時間卻偏偏回答不出。

  雲雀姑娘拍手笑道:「我知道你沒有理由,我走了。」

  她竟然真的說走就走,俞佩玉怔在那裏,當真是哭笑不得,他恨不得摑自己幾個耳光,為什麼連如此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出,卻不知這問題本是任何人都不會問出來的,猝然之間,他自然要被問住。

  「姬家的人,難道真的全都是瘋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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