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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突然那「鷹姑娘」反手一抽,用劍背抽在他腿彎後,他痛得幾乎流淚,不由自主跪了下來。

  就在這時,一個人衝進了門,正是那崑崙白鶴道人。

  俞佩玉又驚又痛,從脅下望過去,他瞧見那些黑衣勁裝的點蒼弟子也緊緊跟在白鶴道人身後。

  兩人一進門,目光便四下搜索,屋子裏的人卻似全沒有瞧見他們。

  那「鷹姑娘」叉著腰大罵道:「你以後若再不聽夫人的話,將院子打掃乾淨,你瞧姑娘我打不打斷你這雙狗腿。」

  俞佩玉低低垂著頭,啞聲道:「是。」

  白鶴道人眼睛四面瞧來瞧去,卻始終沒有瞧這跪在他足旁的「園丁」一眼,這時他才向莊主夫人合十為禮,道:「夫人可瞧見一個陌生的少年進來麼?」

  莊主夫人冷冷道:「此間唯一闖進來的陌生人就是你。」

  白鶴道人道:「但方才明明有人瞧見……」

  「鷹姑娘」突然衝到他面前大聲道:「明明瞧見,你難道認為我母女偷男人不成?」

  白鶴道人一怔,訥訥笑道:「貧道並無此意。」

  「鷹姑娘」冷笑道:「那麼,你一個出家人,平白闖入女子的閨房,又是什麼見鬼的意思?難道還是要進來唸經不成?」

  白鶴道人倒未想到這少女居然這麼厲害,言語居然這麼鋒利,竟逼得他幾乎說不出來,強笑道:「貧道曾經問過莊主……」

  「鷹姑娘」厲聲道:「不錯,你們若要殺人,每間屋子都可以闖進去,但這間屋子卻是例外,這裏究竟是莊主夫人的閨房,知道麼?」

  白鶴道人道:「是,是……」

  匆匆行了一禮,匆匆奪門而出,他雖是崑崙門下最精明強幹的弟子,但如此潑辣的少女,他也是不敢惹的。

  俞佩玉全身衣衫都已被冷汗濕透,抬起頭便又瞧見莊主夫人放在膝上的那雙纖美蒼白的手。

  但他此刻已知道這雙手昨夜並沒有殺他之意,否則她只要將他交給白鶴道人,根本不必自己動手。

  莊主夫人瞧著他,淡淡道:「你害怕?為什麼害怕?」

  俞佩玉道:「在下……在下……」

  莊主夫人一笑,道:「你不必告訴我,到這莊院來的,每個人都在害怕,但誰都不必將他害怕的理由告訴別人。」

  她目光忽然轉向高老頭,道:「你可以走了。」

  高老頭道:「但他……」

  莊主夫人道:「他留在這裏,我要和他說話。」

  高老頭遲疑著,終於躬身道:「是。」

  蹣跚著走了出去。

  那一雙姐妹竟然也跟著出去了,雲雀姑娘似乎在咯咯地笑著,鷹姑娘連聲音都沒有出。

  沉重的門「砰」地關上,屋子裏忽然靜得可怕,俞佩玉甚至可以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。

  莊主夫人瞧著他,只是瞧著他,俞佩玉想說話,竟被她這種神秘的魅力所攝,竟開不了口。

  重重的簾帷掩著窗子,屋子裏越來越暗,一種古老的、陰森的氣氛,瀰漫了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。

  莊主夫人仍然不說話,甚至連動也不動,只是目不轉睛地瞧著俞佩玉,就像是射手瞧著箭垛,漁人瞧著釣鉤。

  俞佩玉漸漸開始坐立不安起來,「她為什麼這樣看我?為什麼?」

  突聽一陣笑聲自窗外傳了進來。

  俞佩玉走到窗口,將簾帷掀起了一角,向外瞧了出去。

  只見一隻黑色的貓在前面奔跑,一個瘦弱的、矮小的,穿著件花袍子的人在後面緊緊追著。

  他那蒼白的臉上雖已有了鬍鬚,但身材看來卻仍像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,神情看來也像是個孩子。

  此刻他臉上已滿是汗珠,髮髻也亂了,甚至連鞋子都脫落了一隻,模樣看來又狼狽,又可憐,又可笑。

  十幾個華服大漢就正跟在他後面大笑著,像是在瞧把戲似的,有的人在拍手,有的人拿石頭去擲黑貓。

  俞佩玉瞧得忍不住長長嘆息了一聲。

  突聽身後有人道:「你嘆息什麼?」

  那莊主夫人不知何時竟已在他身後,也已往外瞧。

  俞佩玉嘆道:「在下瞧得這人被大家像小丑般戲弄,心中頗是不忍。」

  莊主夫人面上木然沒有表情,過了半晌,緩緩道:「這人就是我丈夫。」

  俞佩玉吃了一驚,失聲道:「他……他就是莊主?莊主。」

  莊主夫人冷冷道:「不錯,他就是殺人莊的莊主。」

  俞佩玉怔在那裏,久久作聲不得。

  他忽然瞭解這母子三人為什麼是「可憐的女人」,他也已瞭解為什麼任何人都可以在這裏隨意殺人。

  這「殺人莊」的莊主竟是個可憐的小丑,可憐的侏儒。每個人都可以到這裏來將他隨意欺負戲弄。

  莊主夫人又回到座上,瞧著他,不說話。

  俞佩玉此刻已可以忍受。

  只因他已對這女子,對這一家人都生出了無限的同情,他們縱然有許多奇怪的舉動,那也是可以被原諒的。

  門口不知何時已擺了一盤菜飯,莊主夫人幾乎連動也沒動,俞佩玉卻吃了個乾乾淨淨。

  世上原沒有什麼事能損害少年人的腸胃。

  時間就這樣過去。

  屋子裏越來越黑,莊主夫人的臉已朦朧,這屋子就像是個墳墓,埋葬了她的青春與歡樂。

  「但她為什麼這樣瞧著我?」

  俞佩玉既覺憐憫,又覺奇怪。

  莊主夫人忽然站起來,幽幽道:「天已黑了,你陪我出去走走好麼?」

  這園林竟出奇的大,也出奇的陰森,花叢樹梢,都似有鬼魅在暗中窺人,石子路沙沙地響。

  俞佩玉覺得很冷。

  莊主夫人已落在後面,初升的月色將她的身影長長投了過來,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鳥啼。

  俞佩玉不禁打了個寒噤,抬頭望處,忽然瞧見陰森森的樹影中,有一座死灰色的奇形怪狀的房屋。

  這房屋沒有燈,根本沒有窗子,尖尖的屋頂,黑鐵的大門似已生銹,孤零零的一座死灰色的怪屋,矗立在這陰森森的庭園裏,這給人的神秘與恐怖的感覺,簡直不是世上任何言語所能形容。

  俞佩玉既害怕,又好奇,不由自主地走過去。

  突聽莊主夫人叱道:「不能過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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