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劍氣嚴霜 | 上頁 下頁
一三一


  「那車伕一抓這勢全無阻滯,直若蒼鷹抓小鳥一般,芷蘭一退再退,最後退到船頭邊緣,手腕已被對方五指牢牢扣住。

  「車伕不料自己會如此輕易得手,錯愕道:「『你,你不會武功?』芷蘭冷冷道:「『足下乃堂堂大丈夫,居然向一介弱女下手,傳開出去不怕貽人笑柄麼?……』

  「車伕冷笑一聲,道:「『這話也許難得倒那些自命俠義的人士,可惜我卻不吃一套。』

  「手上五指一緊,芷蘭血脈頓時滯而不暢,似若萬蟻啃囓,霎時之時,香汗自額上涔涔澆下。

  「芷蘭一咬銀牙,道:「『先夫屍骨未寒,你便對賤妾一再欺凌,莫非以為弱室可欺,竟出……』

  「車伕截口打斷道:「『姑娘口舌倒是鋒利得很,我問你,小舟上一總有多少人?』

  「芷蘭道:「『除了賤妾與先夫外,還有誰?』車伕呶呶嘴唇,道:「『舟艙裏呢?沒有旁人藏在裏頭?』

  「芷蘭鎮靜如故,道:「『大爺上舟後,便一再苦苦逼問,將賤妾弄得糊裏糊塗,你莫要忘卻我只不過是個唱工而已,先夫屍首未收,眼下正愁喪費無著,爺臺可願聽賤妾唱只曲子,也好請賞賜幾枚子兒……』

  「車伕道:「『瞧來不讓姑娘多吃點苦頭,你是不會實說的了。』

  「說著手底猛一加勁,內力暴發,芷蘭嬌軀搖顫不已,竭力咬牙忍住痛楚,始終閉目不語。

  「老朽在篷內瞧得怒火填膺,一口熱血直沖上來,再也不遑顧及其他,當下大吼一聲,一步飛躍出艙。

  「撲近車伕身側時,老夫毫不留情出手搶攻,雙掌連翻間一口氣攻了五招,那車伕功力並不如何了得,掌力連封帶打,姿勢拙劣,到了第六掌上,被老夫一招『白駒過隙』輕易將他逼退時足步甚重,舟身晃蕩不止。

  「老夫戟指怒喝道:「『好可惡的奴才,竟然狠下心腸,向一個未亡人下此辣手,真是死有餘辜了!』

  「那車伕得意地笑道:「『有道是『君子可欺之以方』,嘿嘿,誠然一點不錯,鄙上早就料到老頭子你若躲在艙裏,見到這位姑娘代你受罪,定必不會坐視不救,嘿,果然你現身了……』

  「我當場怔住,道:「『怎地?這是貴上的主意?』

  「車伕道:「『直到現在你才知鄙上之能麼?你若妄圖與他作對,不啻以卵擊石,奉勸你還是束手就縛吧!』

  「我故意冷笑道:「『就憑你那幾手也想將老夫留住?舟上地方太小,咱們到岸上放對去。』

  「老夫之意乃是惟恐殃及池魚,出掌不慎致累及姑娘受傷,故不管對方反應,當先縱身岸邊。

  「那車伕繼續跟到,老夫不由分說,舉掌當胸朝對方劈去,對方武功平庸,僅能見招拆招,一味退守而無法還擊,不到三五招,便被我迫得手忙足亂。

  「我無心戀戰,一意速戰速決,是以出掌更見辛辣,期於數招之內將對方斃於掌下。

  「這會子,篷車內忽然傳出那慵倦的女子口音:「『馬驥,敵手所走的全是內家路子,你必須施展短程貼身攻撲手法,爭取主動,方能化危為安。』

  「老夫私心大為震駭,貼身肉搏正是我的弱著,那車中人一語竟能指出關鍵所在,閱歷之豐,顯非一般。

  「那車伕馬驥立刻改變打法,擰身貼向老夫近前,騰挪點打,迫使我掌上威力無法發出,情勢隨之改觀。

  「車內那女子續道:「『這手『分花拂柳』並非妙著,不如改用『葉落歸根』取敵下盤,下去該是『繁星點點』,糟老頭子就得躺下了!』

  「老夫愈戰愈驚,篷車中那女子所說數招,當真已將上乘武學發揮到了極致,馬驥得其指點,居然將我迫得連連倒退,招數完全施展不開,一時之間,主容易勢。

  「本來我還留有絕著殺手,非至萬不得已時不欲使出,等到馬驥攻出『繁星點點』一招時,情勢岌岌可危,老夫情知非展絕招不可了,當下大吼一聲,右掌陡然自死角翻起,內力盡吐。

  「一道冰冷喝聲適於此際響起:「『兩位在此吵鬧不休,擾人垂釣清興,真真可哂!』

  「話聲亮起就在切近,但老夫正與馬驟殺得難分難解,怎會就此罷手,說時遲,那時快,陡聞『嘶』地一聲怪響,一條長達五尺的魚竿居空一拋,成一弧形飛快朝馬驥當頭落下……

  「那竿頭銀色的釣線上繫著一枚小鋼鉤,竿影未至,小鋼鉤忽的竟先向馬驥的臉上鉤到。

  「馬驥怒罵一聲,伸掌便往鋼鉤揮去,誰料那鋼鉤去勢,突又倒捲回來,鋼絲銀線恰恰將他的雙臂纏住。

  「定睛一望,湖岸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頭戴笠帽,身著蓑衣,年約六旬,白髯蟠然的老翁!

  「那漁翁嘻嘻笑道:「『釣魚不著,竟釣到了一隻四腳大蟲,這一晚垂釣工夫倒也沒有白費。』

  「馬驥滿面漲成通紅,喝道:「『釣魚的!你是活得不耐煩了?還不快將釣竿收回去!』

  「那漁翁道:「『姜太公釣魚,願音上鉤,方才叫你住手不聽,分明是自願被釣,我怎能輕易把釣到的獵物放了?』

  「說話間仍自嘻笑不已,絲毫不有慍怒之色。

  「篷車內慵倦的聲音道:「『東海漁夫乃世外高人,何必與奴才一般見識?』

  「那漁翁聳聳肩,道:「『沖著你家主人這句話,咱老漁夫若再與你計較下去,豈不落得小家氣了,去罷——』

  「一提釣竿,鋼鉤平空反繞兩圈,那纏住馬驥雙臂的鋼絲微鬆,馬驥一個立足不穩,仰身向後跌一跤。

  「馬驟惱羞成怒,咆哮道:「『老漁夫!你不要命了!』

  「那漁翁神色一沉,雙目之中陡然射出兩道精光,直盯住馬驥,須臾,突地仰天大笑起來。

  「馬驥道:「『你笑什麼?』

  「那漁翁道:「『笑你見識太少,笑你閱歷太差。』

  「馬驥哼了一哼,猶未來及開口,那漁翁微微向前跨上一步,伸手指了指站立一側的老夫,道:「『你可知曉站在眼前的老人是誰麼?』

  「馬驥斜睨老夫一眼,不屑地笑道:「『行將就木的老頭子,我可懶得管他到底是何許人。』那漁翁冷冷道:「『適才你那一招點點繁星高明則高明了,但對方一記「散沙手」如果使出,只怕你縱有令主人在旁指點,亦難以保全雙手!』

  「馬驥驚疑不巡,脫口道:『散沙手?!他是……他是……』

  「霎時他身軀連退三步,滿露不能置信之容。

  「篷車裏那慵倦的女子聲音道:「『東海漁夫,你先瞧向這邊來——』

  「篷布無風自動,接著被拉起一角,一隻白如蔥玉的手臂,自篷布縫隙徐徐伸露而出。

  「漁夫電目一瞥那手指上所戴的一隻綠色戒指。猛地倒抽一口寒氣,半晌始又恢復常態。他平靜地道:『這玩意兒倒也嚇不退我。』

  「車內那女子將臂收回,道:「『你既然執意要攪此淌渾水,可莫怨我心狠手辣了。』

  「此刻前方漆黑的天空倏地升出一朵彩色鮮艷的煙火,那火焰在半空一爆,瞬又熄滅。

  「馬驥低呼道:「『西堤發出訊息,點子早該到了,莫非有變故不成?』

  「車中那女子急促地道:「『快策馬奔車,趕到西堤去……』

  「馬驥喏了一聲,迅速坐回篷車右首的禦馬位置,一揮馬鞭,馬兒揚蹄起步,沿著湖岸疾馳而去。

  「那漁夫遙望篷車漸去漸遠,喃喃道:「『這夥人退得如此匆遽,還有另一夥……對了,另一夥是從西岸繞過去的,事態是愈來愈複雜了……』

  「老夫朝那漁夫躬身一揖,道:「『閣下拔刀相助,老朽……』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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