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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一旁的崆峒門人林景邁和梅尚林也覺「司馬道元」吹噓得太過了,心想他或許一時情急,才會說出那等荒誕不經之言。

  「司馬道元」冷冷一哼,哼聲裏隱隱露出無比森冷的味道,霎時道上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。

  這時日正中天。

  「司馬道元」手指拂弄著劍柄上的穗絲,緩緩推出長劍——

  他長劍推出之勢極為徐緩,絕無任何出奇之處,猛聞「嗚」地一聲怪響揚起,劍嘯之聲呼呼不絕,寒光霍霍繞體而生。

  對面七人陡然同時感到一股凌厲無比的「殺氣」自對方劍身上透出,迅即陳逼而至——

  那股奇異的「殺氣」來得突兀無比,綠衣人與同伴雖則立在十步之外,卻都隱隱感到有如面對死神,隨時對方都可出劍,輕而易舉擊斃自己!

  此刻那七人包括綠衣人在內,心中不約而同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,彷彿自己已完全喪失抵抗能力,只有聽人予宰予割——推究起來,所以會有這種感覺,似乎就因那難以言喻的「殺氣」而生!

  旁立的林景邁不知不覺已是冷汗遍體而流,暗忖:「這自稱司馬道元之人一出劍,就帶著如此逼人的『殺氣』,使敵手在劍身所透出的『殺氣』下鬥志喪失無遺,據我所知,天下使劍者能達到此等地步的只有少數二三人而已,難道他是……」

  忖思至此,他再也不敢往下追想下去。

  七人陡然之間面目失色,豆大的汗珠不住自兩頰滾落。

  良久,綠衣人才猛然驚醒,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:「你——你是失蹤已達二十年的職業劍手……謝……金……印……」

  剎時一眾高手有若被一把巨鎚狠狠地敲了一記,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聞了。

  諸人眼中都露出警戒的神色,連崆峒二劍亦不例外,他們心底禁不住在咀嚼著那帶點傳奇性質,而又令人心寒恐怖的名字。

  梅尚林心中喃喃道:「謝金印……職業劍手謝金印竟然又神秘地出現了,難道武林中又要成為一片腥風血雨麼?……」

  只聽「司馬道元」淡淡一笑,道:「朋友你瞧走眼了。」

  此言不啻否認他是綠衣人口中所稱的謝金印,不知如何,林景邁與梅尚林一聽他否認之語,內心反而有一種釋然的感覺。

  綠衣人一語不發,面色出奇的凝重,終於他一揮臂,偕同其餘六人轉身如飛走遠了!

  待得七人身形杳然不見,林景邁方始長長透出一口大氣,他徐徐回轉身子,突然,又發現了一樁怪事——

  只見在他身後那還有「司馬道元」的影子在?那「司馬道元」竟在顧盼之間,在他們眼下消失了!

  崆峒二劍相顧駭然,過了半晌林景邁才囁嚅道:「三弟,你瞧見那『司馬道元』走沒有?」

  梅尚林恍若未聞,只是一個勁兒喃喃道:「世上竟有這等輕功……世上竟有這等劍手?……」

  林景邁餘悸猶存,道:「那人果然僅憑一劍在手,立將不可一世的七個大漢嚇走,若非謝金印重出,又有誰能夠辦到?」

  梅尚林道:「但是他方才不是否認過他是謝金印了?還有刻前他所使的司馬劍門起手式——『風起雲湧』,也是一絲不假的啊,總不會說,他又是『謝金印』,又是『司馬道元』吧!……」林景邁苦笑道:「愚兄也愈想愈覺紊亂了,兩拏今晨咱們所經歷之事而言,又有那一件不是煞費人猜疑,那兩輛篷車的主人尤其是個謎!」

  梅尚林道:「兩輛篷車裏所坐的神秘女人,咱們都看見了,其中一輛的女主人必是香川聖女,另一輛所坐的那個臉色蒼白幽靈一般的女人……」

  林景邁急急打斷道:「別管那女人是誰了,可怪的是,二輛車上的女人似乎都不願讓人瞧見她的面孔,咱們因就一時好奇看了一番,二師弟才會糊裏糊塗送去性命,此外那八個陌生漢子也尾隨要來殺害你我兩人,有虧那『司馬道元』解圍。」

  梅尚林道:「那自稱『司馬道元』者,若真是職業劍手謝金印,我寧死在八個陌生漢子手下,也不願與他相對而立,尤其他推劍時所透出的尖銳『殺氣』,令我感到較之死亡猶要難過……」

  言猶未歇,突見道旁灰影一閃,走出一個年約五旬的玄緞老人來!

  崆峒二劍齊地一怔,那玄緞老人踏著沉重的步子朝道上行將過來,他一壁走著,一壁自言自語道:「謝金印……嘿嘿,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屍還魂之人!」

  林景邁與梅尚林彼此對視一眼,那梅尚林沖著率緞老人一揖,道:「這位老先生……」

  玄緞老人寒聲打斷道:「爾等二人小心聽著,將來你倆返回師門,或在武林中走動,無論是誰問起你們老二死因,絕對不准透露出今日之所見所聞,記住了麼?」

  他一劈面,便向崆峒二劍道出一連串命令字句,林、梅兩人登時為之大大一愣,半晌說不出一句話。有頃,梅尚林吶道:「老先生你說什麼不准……」

  玄緞老人不耐道:「不准你們透露出一言半句今日所經歷之事,莫非要老夫叮囑第二次不成?」

  他說得斬釘截鐵,若以梅尚林往昔性子早就拉下臉來,先幹上一場再談,但在今番連遇怪事之後,他已成驚弓之鳥,不敢輕舉妄動。

  林景邁道:「老先生的意思,敢是要林某編造一個敝二弟所以身死的謊言,去矇騙師門,甚或其他武林同道麼?」

  玄緞老人頷道:「正要你倆如此!」

  林景邁道:「敢問老先生要咱師兄弟這樣做,動機何在?」

  玄緞老人不應,梅尚林插口道:「老先生可是與今日發生之事有所關連麼?」玄緞老人厲聲道:「胡說!爾後你若再信口開河,就會立刻嚐到惡果,老夫警告在先,莫謂言之不預。」

  他聲音和表情忽然變得十分兇惡可怕,梅尚林私心惕然。

  林景邁深吸一口氣,道:「若然林某不答應呢?」

  玄緞老人仰面向天,微露冷笑道:「那麼老夫迫不得已,只好當場宰了你們倆人!」

  林景邁一笑道:「今日聲言要宰掉咱師兄弟的人可多著哩,老先生算是第三批了。」

  玄緞老人冷哼一聲,道:「你以為老夫沒這份能耐麼?」

  林景邁岔開話題,道:「請教老先生大名?」

  玄緞老人道:「老夫甄定遠。」

  林景邁露出訝然之容,期艾道:「近日江湖風傳,太昭堡繼趙飛星之後出了一位新堡主,那便是你老先生?……」

  玄緞老人甄定遠陰笑道:「你知道的倒也不少。」

  林景邁全身突然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,默默對自己呼道:「老天!敢情咱家正在走上霉氣乖運,否則今日所碰到的怎麼老是一些凶魔煞神?」

  當下垂頭喪氣道:「既是甄堡主吩咐,區區二人當然除了應允之外,別無他途可尋。」

  甄定遠道:「你還算知機,曉得見風轉舵,不愧是崆峒三劍之首。回崆峒後,你可代老夫向令掌教谷真人致意一聲,要他別忘了昔日應諾老夫之言。」

  林景邁道:「這個林某自當代為轉告。」

  甄定遠道:「老夫本當取你倆性命,但念在令掌教與老夫曾有過一段特殊淵源,目下也不為已甚,老夫走了。」

  他往前行不數步,忽若有所思,又停步回過頭來。

  林景邁惑道:「甄堡主尚有何事見教?」

  甄定遠沉聲問道:「今晨你可曾見到一個穿著一襲淺紫色衣衫,騎著一匹花駒的少女,路過此地?」

  梅尚林搶著答道:「有啊,數個時辰前,咱們才在前面木橋上和她錯身,後來她偕同坐在篷車前頭一個少年一道走了。」

  甄定遠自語道:「一個少年?莫不成……是他?……」

  想到此地,遂不再多事耽擱,一縱身,往前方道上疾掠而去。

  ▼第二十一章 一擲萬金

  道上,甄陵青坐在馬上策轡奔馳,不時回過頭來望望徒步跟在馬後的趙子原,仰觀天色,兩人至少走了有四個時辰之久了。

  此刻已是中午時分,酷熱的烈日冒著火似的直照下來,道中行人絕無,蜥蜴和蟲鳥在的人的陽光下也蟄伏著透不過氣來。

  馬蹄過處,黃塵飛揚,趙子原邊行邊舉袖抹去臉上的汗珠,高聲道:「甄姑娘請將坐騎放慢一些,區區徒步馬後也不知吃了多少灰塵啦。」

  甄陵青哼哼道:「活該!」

  話雖是如此說,策轡的雙手卻不由自主放緩馬步。

  趙子原加快腳步,趕上甄陵青駿騎並頭前行,又行了半個時辰,兩人已走到一條官道之上,甄陵青斜睨了趙子原一眼,道:「你還走得動麼?」

  趙子原不在乎地笑笑道:「走不動也得走啊,本來嘛,我坐在殘肢人那輛車頭上舒舒服服的,姑娘卻硬要拿我回太昭堡去,反正區區這條命,早已不是自己的了,即便跑跑步嘗些苦頭又有何妨?……」

  甄陵青冷冷道:「舒服?待得你到達水泊綠屋後,就知曉是不是會有舒服的日子好過了。」

  但她瞧見趙子原仍是滿臉不在乎的模樣,情不自禁哼了一聲,心中暗暗地想道:「這小賊不知好歹厲害,猶以為水泊綠屋是個無憂樂園,我也懶得和他多說了……」

  趙子原道:「時候不早,姑娘可否大發慈悲,尋個酒舖歇息一下,填飽肚子再行趕路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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