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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二


  甄陵青眺目四望,道:「往年我路過此地,記得附近百里完全沒有鎮集,你要找家店舖果腹,起碼還得走上大半天,倒是前方不遠處有個石亭,經常備有茶水供路人飲用,咱們仍得再趕一程,到那裏歇息一陣子。」

  當下催馬快行,趙子原亦步亦趨緊跟在後,不一會,遠遠已可望見矗立道旁的一座石亭。

  那石亭佔地約有十畝見方,亭角高啄,石柱巍簇,顯得十分寬敞雄偉,逐漸接近石亭時,兩人便感到情況不妥。

  只見亭上人群畢集,或坐或立,少說也有十來人之多,抑且個個都是江湖武人的裝束。

  甄陵青微一鎖眉,道:「奇了,今日石亭怎會同時到來這許多武林中人,難不成此地行將有事故發生?……」

  趙子原亦覺有疑,但他仍裝作若無其事地道:「反正事不關己,我們上去喝杯水立刻走路。」

  說著無意側目一瞥,忽然發見靠右石鼓上面坐著一個中年美婦,心裏微微一震,不禁趔趄不前。

  他囁嚅道:「甄姑娘,咱們還是不要上去,繼續趕路的好。」

  甄陵青頗為訝異,道:「怎麼?你可是害怕了?」

  趙子原道:「害怕什麼?」

  甄陵青道:「你莫非心有忌憚,生怕惹禍上身,怎會一忽兒主張上亭去喝水歇息,一忽兒又改變主意,欲繞道繼續趕路?」

  趙子原無可奈何道:「也罷,一切依姑娘的意思。」

  甄陵青勒轡下馬,將坐騎繫在亭前樹幹,兩人舉步登上石階,亭中二十餘道視線齊注在他倆身上。

  趙子原被瞧得有些不自在,向眾人作了一揖,道:「諸位請了,咱們路過於此,上來喝水潤潤喉嚨,只休息一會,立刻拔腿走路。」

  亭上諸人卻只是報以冷眼,並無任何應聲,連最起碼的禮貌客套也沒有,趙子原不由覺得老大沒趣。

  突聞一道粗啞的嗓子道:「喝水便喝水,那來的許多嚕嗦!」

  循聲望去,卻是一個相貌兇猛的大漢,那漢子長得既高又壯,坐在石鼓上生似一座鐵塔似的,氣度倒有幾分懾人。

  趙子原不願惹事生非,是以雖被對方無理搶白了一句,並不動怒,倒是他身後的甄陵青一向嬌生慣養,頤指氣使,那能忍得下這口氣,她美目連眨數眨,心中已自有了算計。

  趙子原逕自步至水桶旁邊,取瓢舀水,咕嚕嚕足足灌滿了一肚子。

  甄陵青含怒道:「你不給我舀瓢水喝麼?」

  趙子原道:「當然,當然。」

  當下忙拿起水瓢,舀了滿滿一瓢水,遞與甄陵青。

  甄陵青接過水瓢,卻未立時喝飲,她靠近趙子原身側,低聲道:「那說話的壯健大漢乃是晉南黑道總瓢把子任黑逵,他適才對你粗魯無禮,待會兒我總要他在眾人面前丟人現眼,替你掙回一口氣。」

  趙子原雙眉皺了一下,未及開口,甄陵青續道:「坐在任黑逵左側的則是他的得力手下胡當家、羅當家,往後坐的有劉公島劉島主,奇嵐五義昆仲,黃河竹筏幫幫主陸川平,還有那坐在任黑逵對面,始終閉緊雙目,宛似老僧人定的青衫文士——」

  語聲微頓,復道:「那青衫文士你甭因他其貌不揚而小覷了他,此人可是大江南北最負盛名的獨行大盜田肖龍,諒你亦會聽過他的大名。」

  趙子原見她指認亭上諸人,歷歷如數家珍,不禁暗暗佩服,心忖:「甄姑娘鮮少在江湖走動,未知如何竟能認得這些人物?」

  但聞甄陵青微噫一聲,道:「這干人在武林中都是有頭有臉,獨霸一方的大豪,不想竟會聚在一起,看來咱們有得熱鬧瞧了。」

  趙子原默然無語,不時轉首避開石亭右面那女人的一對眼睛。

  甄陵青手掣水瓢,輕移蓮步走向亭中石桌,經過任黑逵身側時,忽然足步一滑,整個嬌軀倒向任黑逵的懷中。

  那任黑逵只覺一陣陣香風撲鼻,一時為之一怔,他下意識伸手欲扶住甄陵青身軀,突地面上一涼,甄陵青手持的一瓢滿滿的清水,竟然因一滑之勢,完全潑到任黑逵臉上——

  任黑逵做夢也料不到甄陵青會來這一手,乍不及防,上半身業已被冷水淋濕,水珠從他蓬散的頭髮滴落下來,甄陵青立穩身子,道:「對不住,對不住。」

  口裏雖說著道歉之語,可是面上卻掛著開心的笑容,令人一望而知她其實是毫無誠意。

  任黑逵雙目露出凶光,他身為晉南黑道總瓢把子,居然吃一個女孩耍弄得如其狼狽,當著一眾高手之前,這個觔斗栽得可大了。他暴跳如雷道:「臭丫頭!你竟敢到老虎頭上來捋鬚……」

  大吼一聲,震得眾人耳鼓嗚嗚作響。

  緊接著他一揚手,登時一股潛力迎面湧到,甄陵青早有防備,對方手勢才動,嬌軀隨之一轉,有如風車般疾旋了一圈,那任黑逵含怒所發的一掌,竟因她一轉之勢而被化解了去。

  任黑逵脾氣最為粗暴,一擊不中,第二掌隨之發出,掌力挾著雷霆萬鈞之威,往甄陵青當頭罩落。

  倏然石亭右側亮起一道嬌脆的語聲:「任黑逵,你若傷了那個小妮子,眼看晉南黑道就得冰消瓦解了!」

  任黑逵性子雖稱粗暴,武功卻一點亦不含糊,一聞此言,轉念間健腕一沉,硬是剎住掌勢。

  他側首朝那發話的中年美婦道:「桃花娘子,你最好將話解釋清楚,俺老任……」

  那中年美婦果然是桃花娘子,她截斷話頭道:「你老任雖貴為晉南黑道首領,但自信能應付得了太昭堡的問罪之師麼?此女便是甄定遠的女兒。」

  任黑逵側目一望甄陵青,幾乎有些不敢相信,只是一聽桃花娘子的揶揄口氣,不信也得信了。

  他心驚忖道:「罷了,那甄定遠與武嘯秋同為當今武林二大擎天巨擘,桃花娘子說得不錯,我老任雖則霸處一方,仍萬萬不足與其相抗,否則不啻種下了滅身之禍……」

  遂乾笑一聲,道:「話說重了,這小姑娘一時不慎,弄翻水瓢,俺絲毫沒有怪罪她的意思,只不過可惜了那一瓢清水而已。」

  桃花娘子笑笑,轉朝甄陵青道:「任大俠說過並未責罪於你,甄小姑娘,你可以走了。」

  任黑逵在甄陵青轉身時,目中凶光又露,但他深知箇中利害,是以只有啞子吃黃連,硬生生隱忍下來。

  甄陵青步回趙子原身側,笑道:「這一手如何?前晚我在客店房外窺見你冷不防潑了那僕人天風一桶水,遂也依樣畫葫蘆泡製一番,姓的任的果然著了道兒。」

  趙子原不以為然道:「高明固然高明,但姑娘何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煩?」

  甄陵青恚道:「我不過替你掙回一口氣,不想好心反倒沒有好報,哼,沒有一丁點男人氣概,難怪你心甘情願為殘肢人的奴僕,做那等下賤的工作!」

  趙子原心子彷彿被什麼狠狠敲了一記,只覺難受異常,臉上自然而然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
  甄陵青見他神情突變,美麗的眸子登時透出愧疚之色,柔聲道:「你甭放在心上,我不是有意刺傷你的。」

  趙子原默然,須臾,甄陵青忽然湊近他的耳朵,道:「那桃花娘子老是拿眼瞟向你,你認識她麼?」

  趙子原微微一震,道:「不久之前我在大荔鎮酒樓見過她一面,當時她似乎錯以為我是另一個人……」

  甄陵青悻悻道:「五花洞出來的女人美則美矣,卻沒有一個不是蕩檢逾閒,聲名狼藉的,你遇上時頂好裝作視而不見,莫要理睬她們。」

  趙子原聽她居然苦口婆心教訓起自己,只有唯唯諾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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