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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一言方了,花叢中「吱」一聲輕響,步出那中年僕人天風,手上推著一張輪椅,殘肢紅衣人蜷縮地坐在其上。

  顧遷武驟見兩人出面,神色一變,旋即恢復常態。

  趙子原自然不會沒有瞧出顧遷武的異狀,暗忖:「顧遷武昨夜蒙了面孔潛入石室,欲行刺那殘肢紅衣怪人,不料反為對方口發毒芒,傷了左肩,但瞧他現在仍安然坐在此地下棋,難道那毒氣還未發作麼?或者他另有辟毒之法?……」

  來到近前,那中年僕人天風右手一攤,遞過一棋子,道:「還與姑娘棋子。」甄陵青花容一沉,道:「令主人對弈棋一道也有興趣麼?」

  那殘肢紅衣人坐在輪椅上道:「豈止有興趣而已,老夫浸淫此道多年,久未與人對弈了,不期在此碰見同好,不覺技癢癢焉。」

  說話間,趙子原注意到他昨晚業經卸下的四肢,此刻又已安裝了上去,乍看之下,四肢齊全,若非自己碰巧偷窺出這個秘密,無論如何也瞧不出來,只覺得他手足僵硬,不能有所動作而已。

  那殘肢紅衣人目光轉到棋盤上流覽一忽,道:「甄姑娘第九十七子乃神來之著,一舉控制了整個中盤,甚是高明,但第九十九子嘛——」

  他語聲略為頓住,甄陵青接口道:「閣下以為如何?」

  殘肢紅衣人道:「老夫以為九十九子應下在三三位,始能與前著各子配合乘勝追擊,不致讓對手有挽回頹勢的機會。」

  甄陵青滿露不服之色,道:「是麼?」

  殘肢紅衣人道:「老夫自早歲起開始研磨古人棋譜,浸淫愈深,終於發覺棋道與武道雖異而實同,下棋落子講求一氣呵成,絕不能予敵方以喘息機會,至於武道也是如此,當你決定殺死一人時,務須衡略情勢,或明擊或暗襲,都不可有些許失誤,遺下無窮後患……」

  甄陵青秀眉微蹙,道:「閣下似乎是說教來了。」

  殘肢紅衣人沒有打理她譏諷之語,續道:「譬如以老夫昨夜遭遇之事來說,一位蒙面人持劍闖入石屋,口口聲聲欲對老夫有所不利……」話未說完,甄陵青已自吃驚衝口道:「怎麼?老先生休得說笑,本堡……」

  她講得太快,吶吶數聲,一口氣啣接了不上來。

  ▼第十一章 棋高一著

  藏身於近處樹上的玄緞老人甄定遠聽得分明,也不禁駭訝交集,心道太昭堡形勢險要,防衛又如是森嚴,多年來幾乎無人踵臨,昨晚自己就在宣武樓附近發現敵蹤,想不到竟還有人潛入石屋謀不利於殘肢紅衣人,假若他沒有謊言造謠的話,這個現象就頗值得警惕了。

  趙子原可沒有想到那麼多,暗笑道:「老狐狸露出爪牙試探來了!」

  殘肢紅衣人道:「只是那蒙面人大約未能將棋道運用到武學上,雖則來勢洶洶出劍向老夫連斫數下,但卻後勁不繼,反被老夫以毒芒傷了左肋,嘿嘿,那芒針倒非凡品,針尖上滿餵毒甲天下的馬蘭之毒……」

  那「馬蘭之毒」四字一出,諸人心子俱為之一寒,趙子原道:「果是天下至毒,不知那身中此毒的人還有救沒救?」

  殘肢紅衣人陰笑道:「嘿,沒有救啦,除非那人央求老夫與他解藥……」

  說到這裏雙目寒光陡射,盯住趙子原道:「小哥兒緣何要問這個?總不成那蒙面人就是你麼?」

  趙子原朗笑道:「閣下以為那人會是我麼?」

  殘肢紅衣人尋思一下,道:「不是你,不是你,否則豈非與老夫心中所想大有出入。」

  他移開目光投注到顧遷武身上,後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,出聲道:「老先生,你……」

  殘肢紅衣人打斷道:「方才老夫瞧出這位弟臺棋力本頗為高明,就是過於魂不守舍,下棋之中最忌心有旁顧,否則落子稍有差失,便全盤盡墨了,嘿哩……」

  顧遷武一怔,轉身欲走,那殘肢紅衣人卻在這時忽然道:「顧總領,你的左臂擺動有些不靈活,莫非是肋上受了傷的緣故?」

  驟然之間,顧遷武臉色大變,他不料殘肢紅衣人會繞著一個大圈子盤詰自己,一時無從答起,但他立刻微笑道:「不,只不過染上了一點小恙。」

  殘肢紅衣人露出古怪的神色,道:「真是如此麼?」

  接著又擺首晃腦,自言自語道:「老夫那毒芒一旦劃破皮膚,毒性迅即蔓延開來,傷口附近泛成紫黑之色,並且肌膚將因而腫起……」

  趙子原心念一動,望了望顧遷武一眼,果見他左肋上的衣服微微隆起了一塊,不覺為他擔心起來。

  殘肢紅衣人朝中年僕人天風打了個眼色,那天風三兩步走到顧遷武近前,道:「閣下何不將衣襟拉開,讓咱們瞧瞧——」

  語訖,身軀猛地向前一躬,右手閃電般抬起,朝顧遷武肋上衣襟抓去。

  他出手之快捷,直令人嘆為觀止,倉促間顧遷武不暇多慮,擰身倒退數步,「颯」一響,天風指緣掃過他的衣襟。

  天風一擊落空,毫不停滯欺身掠前,有如附骨之蛆,左手戟指點向顧遷武「中庭」大穴,另一手則再次抄向對方的肋旁衣衫。

  這下雙管齊出,毋論時間、方位都配合得天衣無縫,顧遷武若要避免大穴被觸,只有向左或向右閃身,那麼衣襟非要被天風揪上不可,反之則胸前防衛洞開,大穴隨時有被點中的危險。

  就在這當口,陡聞趙子原大叫一聲道:「樹上有人——」

  諸人聞聲霍然一驚,那天風雙掌不由一窒,顧遷武乘機縱身躍開。

  殘肢紅衣人道:「小哥兒窮呼瞎嚷什麼?」

  趙子原指著近處一棵大樹道:「適才在下偶爾瞥見樹上藏有一人……」

  手上所指的正是玄緞老人甄定遠藏身的大樹,甄定遠暗暗罵道:「這小子分明早已發覺我躲在此處,卻不早不遲於此時才出聲喝破,顯見別有居心,莫不是他要設法為顧遷武掩飾,是以驟然出聲分開紅衣人主僕倆的心神?……」

  他欲待飄身而落,公然在諸人面前現身,又礙於身分,自己貴為堡主,在堡內猶須藏首縮尾,窺察他人動靜,豈不落人笑話,只是若長久呆在這裏也不辦法,一時沉吟無著。

  甄陵青懷疑地望著趙子原,道:「你不要信口胡扯,想來……」

  她的話旋被殘肢紅衣人打斷道:「是不是胡扯,咱們立刻就可以揭破,天風,你躍上樹去察看一下。」

  中年僕人天風應了一聲,擰肩衝身而起,陡見樹上人影閃蕩,「呼」一響,那甄定遠不遑多慮,身子一晃,踏著樹梢掠得遠了。甄陵青脫口呼道:「果然有人……」

  天風在半空吐氣開聲,落下地來,殘肢人問道:「瞧見了什麼?」

  天風搖搖頭:「那人身法好不快速,我無法追上。」

  殘肢紅衣人鐵青著臉色,俯首陷入沉思之中。

  良久,他緩緩道:「老夫本預定於今日離開貴堡,目下又改變主意了,芒針毒素蔓延後,經過四十八個時辰便是不治之症,那蒙面人若愛惜一命,可於今夜寅時再到石屋來,老夫或者大發慈悲送與他馬蘭毒之解藥。」

  趙子原心中暗道:「大發慈悲?哼,只怕是另有作用罷了。」

  顧遷武面色連變數變,但仍力持鎮靜,不使自己發出聲音。

  中年僕人天風推著殘肢人走了,趙子原忽然想起一事,在後面高聲道:「敢問老先生一句——」

  殘肢人頭也不回道:「問吧。」

  趙子原道:「老先生既能夠使用馬蘭之毒,敢問可是來自水泊綠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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