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劍氣嚴霜 | 上頁 下頁
一五


  華服女子正待說話,那陳雷偕同兩名大漢已自外面走了進來,陳雷道:「精舍已整齊肅然,姑娘這便入內休憩?」華服女子道:「你先將此人領到留香院……」

  陳雷神色倏變,脫口道:「留香院?姑娘你……」

  華服女子面色一沉,道:「陳雷!你竟敢抗命?」

  陳雷身軀猛可一顫,期艾道:「非是小人抗命,實是擔待不起主人之重罰。」

  華服女子道:「依此道來,姑娘之罰你便不在乎,是不是?」陳雷垂手道:「屬下不敢。」

  華服女子冷哼一下,語聲倏地轉厲:「既是如此,還不領進!」

  陳雷諾了一聲,轉首狠狠地瞪了瞪趙子原,伸手虛引道:「有請——」

  ▼第四章 金粉留香

  趙子原回首望了華服女子一眼,說道:「姑娘要將區區引到何處?」

  那陳雷冷冷接口道:「留香院!你沒有聽見麼?」

  趙子原稍事躊躇,聳聳肩道:「也罷,既來之,則安之,閣下請領路。」

  陳雷朝華服女子欠身一禮,轉身逕自前行,趙子原舉步跟隨其後,往庭園內側,林內掩映的精舍步去。

  華服女子仍然停立原地未曾移動,這一忽,她那姣美臉龐上又已籠罩了一層濛濛青氣,眼望人的背影消失在青竹修篁間,低聲道:「粉黛留香,壯士氣短……恁你如何執拗,姑娘還不是有方法叫你聽命……」

  她喃喃自語著,唇角牽動,露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古怪笑容。

  趙子原泰然緊跟陳雷之後,一面留心門徑,打量逃走的去路,穿過園林,眼前出現了數幢精舍,疏疏矗立。

  來到精舍前面,陳雷合掌擊了三下,只聞「咿呀」一聲,朱門緩緩被人拉開,兩名身著紅裳的少女當門而立。

  兩名紅裳少女望也不望趙子原一眼,右邊的面對著陳雷,冷冷說道:「奉主人諭令,留香院暫行關閉一載,陳爺難道未有所聞?」

  言罷,不待陳雷答話,就要將門合上,陳雷卻適時遞出一腳將門撐住,冷哼一聲說道:「武姑娘可沒關照你用如斯口氣,拒她的客人於門外吧?」那紅裳少女道:「但是主人之命……」

  陳雷打斷道:「主人之命自有武姑娘承擔。」

  那紅裳少女這才偏首拿眼上下打量了趙子原一忽,道:「既是如此,這位相公請進。」

  陳雷道:「一切都依照原有規矩,休得待慢了客人。」

  說著轉身便走,趙子原一時倒聽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,只有愣愣立在當地。

  兩名紅衫少女側身讓趙子原入門,門後又是一片深邃的前院,她倆當先領路,不時回過頭來望望趙子原。

  趙子原隱隱覺得,這兩個少女拿眼望他時,臉上總是浮溢著難以捉摸的神秘表情,他心中暗暗納罕,忖道:「此處並非善地已可推見,奇怪的是她們毫不顧慮我會逃逸,想是防而有備使然,我若想離開這裏,須得用點智力才行……」

  步過前院,兩名紅衫少女在東廂房門前駐足,右邊一名自袋中取出一朵白色椿花,遞與趙子原道:「相公請將白椿插在襟上,進入廂房後自有人負責招待。」

  趙子原也不多問,接過椿花插上,那紅衫少女似乎料到他如此乾脆,一時反倒怔了一怔,續道:「本院計分東南西北四廂,相公暫請先入東廂小憩,明日小女子再來接往南廂,不過——」

  紅衫少女欲言又止,趙子原釘上一句道:「不過如何?」

  那紅衫少女道:「據小女子所知,留香院自設立於今,嘗有來客十四,不過大半在進入東廂之後,便再也沒有機會另遊其餘各廂了……」

  趙子原皺眉道:「難不成他們是一進不得復出?」

  那紅衫少女不答,逕道:「前後十四來客之中,僅有一人在半載之前,能得遍遊東南西北四廂,那委實是開下令人無法相信的奇蹟,緣是主人一怒之下便下令關閉本院一年。」

  趙子原忍不住脫口:「姑娘說的是誰?」那紅衫少女緩緩道:「那人自報姓名叫司馬道元!」

  趙子原聞言,心頭顫了一大顫,暗忖:「司馬道元?……司馬道元?……記得曾聽母親提及,司馬道元一門十八人不是在翠湖舟舫上遇害了,難道死人竟能復生……」

  他正待追問下去,那兩名紅衫少女已襝衽向趙子原一福,比肩施施離去。

  趙子原懷著一顆忐忑之心,將房門推開,陡覺眼前一亮,黝黑中閃耀出五顏六色的彩光,趙子原一驚之下,倒退了兩步,待了許久未見動靜,這才緩緩踏入門內。

  身方入室,只覺裏邊光亮若晝,室頂略呈圓形,壁間盡鑲白石,室內懸立著一片石屏,屏前不知堆滿多少明珠翡翠,珊瑚瑪瑙,分置三個石槽,交映出繽紛七彩,端的是琳琅滿目,美不勝收。

  趙子原心中一動,步至槽前,但見珠寶上置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銅觥,他伸手拿起一瞧,上面鐫有幾個篆體小字:「欲獲彩袖殷勤意,須得量珠聘美人。」

  趙子原一尋思,便用銅觥自石槽內滿滿兜了一杯明珠,復行舉步繞過室中的石屏。

  觸目處見屏後燈燭高懸,兩壁各有兩房芙蓉格雕花窗,內掩珠簾,靠窗擺著一張檀木方案,案上爐中升起一縷香煙,裊裊而散。

  再往裏去便是一張翠玉大床,床上紗帳垂掛,趙子原輕咳一聲,只聽得一道嬌慵的聲音自帳內響起:「來客可曾量珠而入?」

  趙子原將手上銅觥高高舉起,道:「區區瞧到觥上題字,已遵量一杯明珠。」

  一隻白玉般的纖手徐徐伸了出來,將紗帳撥開掛在金鉤上,床上綺羅衾枕,一個身籠輕紗的美女斜躺其上。

  她右手纖指支頤,另一手將兜滿明珠的銅觥接過,臉頰在滿杯的珠寶上反覆的婆娑著,興奮之色畢露無遺。

  趙子原微笑道:「古人有量珠聘美之韻事,區區嘗不予置信,不想今日能親逢此等際遇……」

  那輕紗美女小心翼翼的將滿杯珠寶倒入床頭一個木箱裏,沖著趙子原一笑,道:「你倒是善解女人之意,喂,謝謝你啦。」

  趙子原奇道:「為什麼要謝我?那滿裝金玉珠寶的石槽距此室僅一屏之隔,姑娘只要移駕數步,便能取所欲取,區區不過是代勞而已。」

  那輕紗美女螓首微搖道:「珠寶雖近在咫尺,但我卻不能走過石屏。」

  趙子原道:「區區不明姑娘之意?」輕紗美女道:「那石屏之中安裝有精巧機關,任何人能從外面走進,若從裏邊向外步出,機關立發,可致人於死地。」

  趙子原心子一震,道:「然則姑娘……」

  未待他將話說完,輕紗美女已伸手一拉吊繩,隨著陣陣鈴聲亮起,左側壁角另一道門戶緩緩開啟,三名赤足艷婢魚貫步入。

  趙子原率性往案前檀椅上一坐,當首一名侍俾上來為他按摩揉身,其餘兩名忙著擺酒設肴,香氣四溢。

  輕紗美女跣足下床,趙子原酒未入口,竟覺微醺。

  鶯聲燕語蕩漾在斗室之內,三名艷婢殷勤進酒勸食,趙子原不覺食指大動,開懷暢飲。輕紗美女柔聲道:「相公好酒量。」

  於是洗杯更酌,趙子原也漸漸習慣,不再拘束,吃到半夜,肴核既盡,杯盤狼藉,侍婢匆匆收拾去了。

  她們仍是循左側壁角的那道門戶出去,趙子原心念微動,暗道侍婢既從此門進出,則必能通達室外無疑,卻不知是否有護衛把守?

  輕紗美女似已看穿他的心事,說道:「相公還想離開東廂麼?」

  趙子原坦然道:「區區被迫進入此院,自然必須覓機離去。」

  輕紗美女詫道:「被迫?難道你不是慕『留香四艷』之名來到本院?」

  趙子原搖頭道:「恕區區孤陋寡聞。」輕紗美女道:「相公若非慕名而來,則量珠聘美之舉,便太不值得……」

  趙子原道:「珠寶又非區區所有,不審姑娘意所何指?」

  輕紗美女道:「爾後你會明白的。」

  她秀目一直盯住趙子原臉容不放,移時始長身立起,步至香案前面,伸手在四方案角上各自一拍,那香案突然冉冉自地面升起,逐漸露出了一個月形小洞,寬約可容人進出!

  輕紗美女回首朝趙子原道:「從來入留香院者,都是急不及待欲佔有賤妾之身體,相公既是一反常情,不妨先自洞下瀏覽一些事物,然後再決定是否與賤妾親近不遲……」

  趙子原大感迷惑,只是目下卻不便多問,他俯身入洞,卻見一梯道直落而下,級盡處有岩陡立如屏。

  洞壁形狀千奇百怪呈乳白色,重巉疊岩,別有一番森然氣氛。趙子原別身繞過,觸目但見十三人席地而坐,每人都是鬚髮長垂,兩眼深陷,神容甚是憔悴。

  趙子原悚然一驚,此刻他方才知曉那輕紗美女要他入洞所瞧的事物,竟是指這些人而言,卻不知有何用意?

  那十三人見趙子原入室,頭也不抬,當前一個開口道:「小子,你是東廂李姬今夜的客人?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