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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趙子原一聽,敢情那輕紗美女的芳名就叫李姬,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,遂任意點了點頭。

  那人忽地雀躍而起,擊掌叫道:「咱們這石室又將新添一個伴兒了……嘿嘿……」

  狂笑聲中,陡地右臂一揚,鳥抓般十指大張,電也似的往趙子原手腕拂去。

  變生倉促,急切間趙子原腳步一錯,身形一動,從對方掌隙中倒竄出五步之外。

  那人一手拂空,不禁咄咄呼奇不已,他盤膝坐著動也不動,整個身軀宛如被什麼托著升了起來,升起半丈多高,單掌又是一拂而出,趙子原猶未弄清是怎麼一回事,腕脈被對方捏個正著!趙子原沉聲道:「閣下何爾以武相加?」

  那人輕輕落下地來,依然是盤膝坐在原地,裂嘴笑道:「老夫為什麼要偷襲一個娃兒……老夫為什麼要偷襲一個娃兒……」

  他沒有回答趙子原的話,反倒在自說自問了,趙子原方自皺起雙眉,那人空出的左手忽然一拍腦袋,復道:「老傢伙!你不為李姬又為了什麼鳥?……李姬……李姬……好不想煞人也……」

  說完,又自傻兮兮的笑了,趙子原愈聽愈是離譜,錯愕道:「小可不明閣下之意。」

  那人開口罵道:「蠢材!老夫要越俎代庖,上東廂溫柔鄉睡一風流大覺,你還不省得。」

  趙子原見他時喜時怒,不禁啼笑皆非,暗忖:「此人大約是在此室居住已久,未與久人接觸,是以神智都顯得有些不清了……」

  他正尋思如何將手腕掙脫,陡聞一個沙啞的語聲說道:「放下這娃兒!」

  趙子原循聲望去,一個唇下長滿于思的大漢緩步朝他立足之處移近。

  那捏住趙子原腕脈之人不語,于思大漢復道:「丁偉魯!老夫叫你放了這娃兒!」

  趙子原心子猛可一震,他知道這丁偉魯號稱喪門神,名垂西南數十載,江湖傳言當他崛起江湖伊始,單人匹馬行遍天下,曾在短短二月之中連斃數十名武林高手,又曾獨闖少室山峰,與少林掌教三韋大師較技五晝五夜,最後在羅漢陣下全身而退,凡此事蹟都流傳遐邇,人人不忘,不料眼下竟困處此室,而且變得瘋瘋癲癲,趙子原自驚得呆了。只聞丁偉魯道:「老夫要殺要放,還有誰管得了?」

  趙子原乘他說話之際,左臂突地一擰,有如一條滑蛇般掙脫對方五指,丁偉魯一時不曾防備,只覺手掌一空,趙子原已倒身立在三步之外。

  那于思大漢哈哈笑道:「小朋友,你好快的身手!」

  丁偉魯沉下臉來道:「姓蘇的,你挺身上來干涉老夫之事,不要是為了爭風吃醋吧?」

  那于思漢子道:「你口齒乾淨點!」

  一旁的趙子原內心卻不住沉吟:「姓蘇?這人竟是姓蘇?……」

  倏地,他腦際浮過辭別師門之時,恩師所說的一句話:「子原,為師生平只有兩位至友,其一是太昭堡主趙飛星,另一位姓蘇,叫蘇繼飛……」

  他的思路很快便被打斷,只聽那丁偉魯道:「姓蘇的,要上東廂渡一良宵可不簡單,你那飛雲第十八式練成了麼?」

  那于思大漢冷冷道:「這個不用丁老你費心。」丁偉魯笑嘻嘻道:「咱們成日無所事事,除了鑽研武功悟出一招一式,以求親近芳澤之外,還有什麼需要費心?姓蘇的,你飛雲第十八式若已練成,在授與那主兒之前,老夫說不得要與你餵餵招了?」

  語聲甫落,一掌已自抬起,筆直往于思大漢擊去。

  于思大漢冷哼一聲,不閃不避,待得對方掌力擊到胸前,猛可挫身伸手就拿。

  丁偉魯掌勢雖猛,變幻卻快如閃電,于思大漢手才遞出,他已換了一個方向拍來,于思大漢橫肘一擋,掌力陡發,與那人對了一掌。

  「嘭」地一響,于思大漢的身形一震,反覷對方,但見丁偉魯的身軀也是一陣搖動,衣袂飄拂而起。

  丁偉魯大吼一聲,掌出如風,一口氣推出了五掌,這五掌換式之疾,出招之準,端的是妙入巔毫,于思大漢不知不覺往後退了一步——

  不容敵手有任何反擊機會,丁偉魯第六掌又接踵而至,他這一掌拍來,看似輕輕飄飄毫不著力,破空竟挾起一道「虎」「虎」之聲,彷彿有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隨著這一掌疾捲了出來,威勢之強,即如十數步之外趙子原也為之駭然變色!

  「拖刀掌!」

  「丁門拖刀掌!」

  旁觀諸人全都忘形大叫起來,丁偉魯出自西南邊陲,他那一身古怪神功早已在武林下了令人心寒的傳言,這「拖刀掌」,更是他的獨門絕技,當年他獨闖少林,便是挾仗此技,迫使三韋大師的「劈刀七十二杖」杖出無功,其後一年復在齊北面對金刀會八大舵主,在盞茶之間,拖刀也似地一連擊出八掌,分將八人擊斃當地,立刻風傳武林,眼下他舊技重施,頓令在場十數高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——

  說時遲,那時快,丁偉魯那「拖刀掌」才發,那于思大漢雙目之中精光陡長,雙掌合併,右掌貼著左劈一推而出。

  他攻勢未盡,身形陡地凌空而飛,左掌借勢繼之一翻,掌風真力劃過半空,「噓」地發出尖響,待他落地之時,雙方距離已不到三尺,他左右掌再度交相而起,一霎之間,尖銳噓聲大作,丁偉魯那宛如利刃,著膚生痛的拖刀掌力登時一斂。

  丁偉魯猛地吐氣側身,硬生生止住掌勢,沉聲道:「好一招『風掃殘雲』!蘇繼飛你那飛雲第十八掌練成了!」

  此言一出,石室內眾人齊然露出驚訝之色,紛紛交頭接耳,議論不休,于思大漢面上卻陽陽如故。

  趙子原心知眾人談論的必是于思大漢所露的這一手「飛雲第十八掌」,他也是第一次目睹這種神乎其神的掌力,驚異與欽羨之情固然有之,但他內心卻在想著另一個問題:「蘇繼飛……他果然是蘇繼飛……」

  正忖間,那其餘的十一人已停止了議論,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緩步上前,朝于思大漢抱拳道:「蘇兄既已悟出新招,自可憑掌換銀,量珠聘美,一親李姬芳澤,誠是可喜可賀,可喜可賀。」

  于思大漢蘇繼飛淡淡道:「有謝謬賀,只是蘇某這一新招,卻暫時不欲傳授那不知名的主兒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滿臉意外之色,道:「蘇兄欲藏珍自秘?那東廂李姬——」

  蘇繼飛接口道:「李姬的魅力固令人無可抗拒,但蘇某總覺得自家費盡心血所悟出的武功招式,就這麼平白傳與他人,換得一杯明珠,以博李姬青睞,委實太已不值。」

  大夥兒面面相覷,作聲不得,良久一個清越的聲音道:「旨哉斯言!旨哉斯言!」

  趙子原抬目望去,見說話的是一個矮小精悍的老人,那丁偉魯怪目一翻,說道:「江沙,你有什麼話要說?」

  趙子原暗暗心驚,忖道:「久聞這江沙乃是關外使鞭第一高手,想不到竟也困處此地,看來這十三人中,個個都是足以代表一家之長的一等高手了……」

  那江沙道:「試想一想,咱們自入留香院以來,無一不是將畢生心血所聚的獨家絕學傾囊傳出,只易得東廂數夜綣繾,而那神秘的主兒,就以明珠幾杯,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各家之傳悉數學去,咱們寧不太愚?是以蘇兄此言,不啻予咱們以當頭棒喝。」

  丁偉魯怪叫道:「江老頭你有種,為什麼不能像司馬道元一樣,見美色當前不為所動拂袖而去?」

  江沙瞠目無語,丁偉魯復道:「俗語一句:美人窩裏出不了英雄,老夫不能離開李姬,算是在這裏住定了!」

  他率性盤膝往地上一坐,其餘諸人似乎也都洩了氣,沒有人作聲。

  那蘇繼飛這時轉向趙子原道:「你年紀輕輕,怎地也到留香院來?」

  趙子原正要答話,那蘇繼飛復道:「少年人風流雅興,偶爾走馬章臺原亦無可厚非,只是此地非同尋常青樓,豈是你輩來得?快去!快去!」

  趙子原見他竟數說起自己,只有唯唯諾諾,轉身欲待走開,耳裏突然傳入一道細若蚊語的聲音:「方才老夫見你自丁老頭手上掙脫的身法,猜是陽武白雪齋的傳人,如果老夫的推測正確,你便點一下頭——」

  趙子原心知蘇繼飛是以「聚音入密」與他說話,遂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。

  蘇繼飛唇皮微張,趙子原耳旁那道細微的語聲重又亮起:「留香院非可久留,你必須設法離去,回告令師,就說昔人蘇某,無時不在訪查太昭堡主趙飛星遇害那一段公案,這留香院是僅存的線索之一,是以老夫偽裝沉溺聲色,留在此地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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