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菊花的刺 | 上頁 下頁
一〇六


  「等嘍,莫說等一個月又十天,格老子的就是等一年又十個月我也要等啊!」掌櫃的好整以暇的道。

  「你——你真有耐心——」李員外洩了氣道。

  「當然嘍,年紀大的人只有這點好處。」

  「你——你預備——預備把我送——送到哪去——」李員外的舌頭亦逐漸僵硬道。

  「我也不知道,聽說只要在任何城樓上點三盞紅燈籠自然有人會來接頭,格老子的希望是真的,我猜你一定也知道這回事,可不可以告訴我?」

  「我——我告——告訴你?你——真是個——龜兒子——」李員外說完了這句話後,全身只剩下眼睛能看東西外,身體各部已如死人般的僵硬。

  江湖險。

  江湖道更險。

  只因為人心險,才造成了江湖險。

  連一個終年守著一片鳥店的掌櫃,都能險惡到這種地步,那麼江湖道啟能不更險?

  「誰要你是李員外?誰又要你偏偏又到了我這來?」掌櫃的搓著雙手,喜上眉梢喃喃道:「媽個巴子,你可不能怨我,要怨只能怨出花紅要你的人,嘿嘿——」

  他無視一旁的女人,在他想一個娘們還能有啥作為?

  「李員外?」綺紅原本已夠驚駭的心,在一聽到這名字時,更大大的震動狂跳。

  她當然明白這個掌櫃的不是個好東西,她更明白現下最好就是假裝沒看到這一切。

  可是當她知道被迷倒的人,竟然是李員外後,她不能沉默,也不能沒有動作。

  因為她記得「快手小呆」和她說的每一個名字、每一句話、甚至每一個字。

  她更記得李員外和那個人不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,更是一對連心連意的好朋友,雖然這對朋友中間有著許多難以解開的結,和許多串連在一起的誤會,但她明白「快手小呆」絕不願看到李員外就這麼的被這糟老頭出賣。

  「掌櫃的,我希望你能救醒那個人。」綺紅鼓足了勇氣道。

  有些難以相信,亦像聽到一個瘋於說話一樣,掌櫃的霍地轉過了身,眨著眼睛道:「臭娘們,你剛剛說什麼?」

  「你——你應該聽得很清楚,真的,我是說真的。」綺紅被他的態度嚇了一跳,卻仍鎮定的道。

  嘿嘿陰笑了數聲,掌櫃的仔細的再重新端詳這位毫不起眼的女人。

  樸素的穿著、樸素的一張白淨臉,很難看出多大年紀,卻無疑是個美麗的女人。不是個江湖女人,更沒有礙眼的兵器藏身,豐滿的身軀凸凹有緻的曲線,漸漸的,掌櫃嘴角又現出笑容,只是那笑容帶著淫穢、骯髒。

  人不能做壞事,尤其不能做壞事的時候被人發現。

  因為通常一不做、二不休的事情發生,都是在壞事被人撞破的時候發生。

  綺紅久處深山,遠離塵事,更難體會人心險惡。

  可是她現在已發現到這個剛剛陷害了李員外的糟老頭,他的眼睛帶著邪意、淫穢。他的表情更透著詭異、怕人。

  「你——你不要過來,我——我會武功——」綺紅色厲內荏道。

  掌櫃的卻色膽包天笑道:「奇怪,格老子的剛剛怎麼沒發現你這個娘們長得不賴?嘿嘿——你還蠻懂得唬人,你會什麼武功?我看是床功吧——」

  綺紅的臉已紅,她幾曾聽過這麼下流的話?

  她又怎麼想得到這種話竟然會從一個老者口裡說出?

  就算她再看完一書庫的書,恐怕也沒有一本書能告訴她人壞起來的時候是那麼骯髒與齷齪。

  這就是人類?這就是人的世界?

  她望著一步步的逼近的人,心裡嘆息。

  如果這就是人的世界,如果外面的人都是一肚子壞水,她寧願一輩子不出山。

  可是她實在忘不了他,也割捨不了那種刻骨銘心的思念。

  她想他的時候,淚水滑過兩腮。

  她想他的時候,內心一陣陣的抽痛。

  她想他的時候,才知道山中歲月的寂莫已非她所能忍受。

  尤其在「快手小呆」離去後的半個月,船期到了,船卻沒來,她的心已揪得讓她夜夜難以安眠。

  信鴿到了,收到的卻是滿紙疑問,於是她再也難耐那種牽腸掛肚的感覺,不顧一切的順江出山,找尋那份斷了線的感情。

  外面世界的新奇,抵不過內心渴望見著他的衝擊。

  她變賣了首飾,盡一切書中所學的去適應人的社會,卻怎麼也想不到書中所講,和現實的人性,有著那麼大的差距。

  綺紅的雙手緊握,指節已因用力過度而泛起白色。

  她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能不能對付面前這一個看來凶狠異常的老人。

  可是她知道既然已經惹禍上身,就不容退縮,何況她目前的所為,」全是為了「快手小呆」,一個一輩子都難以忘得了的人。

  她沒後悔說過的話,事實上也不容她後悔,就算死了,她也認為值得,畢竟她已活過,同時也一切都給了那個人,能為救他的朋友而死,又怎會後悔?

  掌櫃的在她面前八尺外停了腳步,因為他也發現到了這個奇怪的女人,臉上的表情急劇的變幻著。

  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?可是他已感覺出這個看似鄉下人的女人,有種僵人的氣質。

  「格老子的,我說你這娘們,你何不乖乖的跟著我,等我收到了十萬兩銀子,我包你吃香喝辣,一生享用不盡。」

  「你不要過來,我——我拼了一死不會如你所願。」綺紅堅定的說。

  惡向膽邊生,掌櫃的猙獰道:「媽個巴子,敬酒不吃想吃罰酒?你一個臭娘們充其量會兩手花拳繡腿,胳臂還能拗得過大腿?格老子的我要治不了你,就一頭撞死——」

  雨聲裡挾著桌椅的碰撞聲。

  在一連串的響聲過後,掌櫃的已飛過二張桌子,撞翻了五張椅子,最後一頭栽在門邊,暈迷了一會後,方悠悠醒來。

  他真差點一頭撞死,唉!這麼大把年紀的人了,竟還不知道「滿飯好吃,滿活不好講」的道理。

  要怪也只能怪窮鄉僻壤待久了,養成了凡事都自以為是,再加上老眼昏花,嗯,這個苦頭他可吃大了。

  血一滴滴的從老掌櫃的額頭滴落,他艱難的支撐起老邁的身體,啞著嗓子苦澀道:「臭——臭娘們,格——格老子的——你是誰?光天化日下——動手打一個老人——這——這還有沒有王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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