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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就算有人能在此留下什麼吧!但隨著時間的流逝,記憶的磨滅,最後終將消失與淡忘。

  就好像沙洲上那殷紅的血跡,本來是黏稠與濃得難以化開,這會兒因為沙土的吸附,只剩下幾灘淺淺的印痕,不要再過好久,它們也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跡。

  親眼目睹這一戰的人,沒一個會認為「快手小呆」沒死。

  尤其是丐幫兩位五代長老,及姚仲北事後得意的敘述下。

  因為據他們說,「快手小呆」至少肋骨斷了三根,後腰挨了一錘可能已傷及內臟,最能要命的該是拐子刀幾乎已捅穿了他的右後背。

  他們說小呆死了,那麼小呆就一定活不成。

  何況每個人都知道小呆被困在了網中,落入滾滾江中,就算一個好人吧!在那種情況下也不一定能脫困而出,何況一個受了三處重傷,只剩半條命的人?沒人去證實「快手小呆」

  到底是死了沒有,因為沒有去打撈他的屍體,事實上也根本無法去打撈。

  所以最終的結論是「快手小呆」死了,而且是屍骨無存。

  因此「快手小呆」這個人就這麼消失了。

  也許以後仍然有「快手」的人出現,可是他絕不會叫小呆,畢竟世上哪有人曾叫王小呆呢?當然除了小呆。

  「成敗論英雄」,世事如此,江湖上更是如此。

  因為死的英雄的確沒什麼好談,再談也還是個死人罷了。

  既然死的英雄沒什麼好談,那麼可談的當然都是活的英雄嘍。

  所以能殺死「快手小呆」這樣英雄的人,當然是英雄,而且還是個真正的英雄。

  看吧!現在任何角落,任何時候,人們所談論的全都是丐幫的「殘缺二丐」如何如何的神勇,又如何如何的武功高強,連「掌刀出手,無命不回」的「快手小呆」碰上他們,也都自己成了「無命不回」,並且是「屍骨無回」。

  可歎的是就沒有會說「快手小呆」只有十九歲,而卻死在了二個九十歲的武林高手下。

  而且似乎每個人也都忘了,忘了「殘缺二丐」當初對小呆的承諾「絕不以多欺少,絕不用車輪戰法」。

  武林人士,首重言諾,尤其是名望愈高,年齡愈大的前輩,更是如此,難道沒人敢提,「殘缺二丐」自己竟也忘了嗎?他們可是天下第一大幫的五代長老啊!

  換做了任何人是「快手小呆」,碰到這種事情,除了自己跳江外,又到哪喊冤去?誰是英雄?誰又是那匹孤獨傲骨的狼王?

  ▼第十六章 萬里橋

  酒,酒是碧縲春。

  菜,菜是上拼盤。

  人,人更是欲哭無淚。

  這是一家酒館,很小很小的酒館。

  它不但不起眼,甚至連酒保也沒一個。

  酒館在萬里橋邊,萬里橋在成都南門外。

  有橋當然有河,所以這座萬里橋正是跨越錦江之上。

  這個沒有名稱的酒館,裡面總共也只有四張桌子。

  目前只有兩張桌子坐得有人。

  一張靠裡的桌面上趴伏著一醉漢,似已入夢,他一襲舊衣蒙著頭,看不見他的臉面,兩隻空了的錫壺和他一樣,也歪跌在桌上。

  這可真是「醉裡乾坤大,夢裡日月長」。

  就不知他醉了多久,又睡了多久。

  另一張桌子二個人靠窗臨江坐著,顯然剛來,酒只有一壺,菜卻是未動。

  而酒壺上正是貼著碧縲春三個墨字紅紙。

  菜是四小碟冷盤。

  有酒當歌,有菜更須盡歡才對。

  「盞酌萬里橋,醉望望江樓」。

  李員外一張臉垮得像是一堆「狗屎」一樣,他正輕聲的念著也不知是哪位騷人墨客在牆上題的詩。

  望江樓,我呸!神經病才他媽的會再去那望江樓。

  他在心裡罵了一聲後,抬起頭看著對面的二少,想要說什麼,看著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,也就不好開口,只得又把目光望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。

  五天來,他和燕二少已光顧這家小酒館八次,而每次來,他也幾乎是讓燕二少給抬著回去。

  他可是千杯不醉的,怎麼這幾次來卻都會醉呢?

  而且還醉得不輕,居然要人抬著回去?

  現在他剛伸出手想再倒酒。

  燕二少那張製作極為精巧的人皮面具上,突現困惑的說:「大員外,你忘了。」

  「忘了?!忘了什麼?」李員外愕然的說。

  原本陰霾的臉上,有了一抹笑容,雖然那笑容多少還有著些傷感,燕二少說:「你忘了你曾說過的話。」

  「什麼話?我說過了什麼話?!」

  有些奇怪的看著李員外,燕二少說:「你似乎忘了頭痛的時候,也似乎忘了這幾次你因酒醉受不了時而說的話——」

  面上一熱,李員外的手並沒縮回來,仍然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,輕輕的舉起感嘆的說:「小呆從來不願我陪他喝酒,因為他說我永遠喝不醉,我——我只想證明給他看看我一樣會醉,一樣會醉——」

  語畢,那一杯酒已全倒進了他的喉嚨裡,卻因喝得太急,又說著話,故而嗆了一口。

  現在他一直不停的咳得整張臉脹得通紅,甚至連眼淚都已流出。

  是誰說過男兒無淚?又是誰說過英雄無淚?

  李員外是男兒,也是英雄,為什麼他現在淚已流?

  燕二少痛惜的看著李員外,好一會後等他止住了嗆咳,才說:「怎麼樣?舒服點沒?喝口茶潤潤喉,要不知情的人見了,弄不清怎麼回事,還真以為你這大男人怎麼哭得像個淚人似的。」

  靦然的笑了笑,李員外說:「怎麼?有誰規定男人不能哭嗎?您弄錯了,會哭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兒,性情中人呢——」

  「是嗎?為什麼我總是常聽到沒出息男人才會哭呢?」忍住笑,燕二少頂了回去。

  古怪的看了燕二少一眼,李員外突然說道:「劉備您認識嗎?」

  「劉備?!我當然認識,噢——不,不,我不認識,只是聽說過罷了,又怎麼樣?」燕二少沒想到李員外有此一問,一下子沒細想順口而出,等想到自己的話裡有了語病,便連忙更正的說。

  說的也是,燕二少要真認識劉備,才是一件稀奇事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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