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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他寧願醉死,甚至死在女人的懷裡,他就是不願死在不明不白裡。

  奇怪的是這一刻他居然腦子裡還能想到其他的事情。

  他想到了每一群狼裡面的狼王,在老得要死的時候,都會死在一個同類發現不到的地方,因為他寧願孤獨的死,也不願破壞掉歷經無數次爭鬥才得來的至高形象。

  他更想到了尚有許多江湖人士隔岸觀戰,還有那話裡的憐惜與嗟歎。

  他當然也想到了自己怎麼會突然失去了力氣——他不明白歐陽無雙為什麼要李員外和自己一起死?難道這真的是個陰謀?雖然他早已知道事有蹊蹺,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歐陽無雙會這麼做。

  難道那些眼淚全都是假的。

  難道那些甜言蜜語就沒有一些是真的?他笑了,笑在心裡,卻是一種苦笑。

  他笑自己不惜一切的想去解開那圈套救人,卻沒想到圈套沒解開,自己反而落進了圈套裡了。

  他更笑自己每回十拿九穩的「扮豬吃老虎」,竟然也有失靈的時候,而且老虎沒打著,自己反而成了老虎嘴裡的豬。

  豬,小呆你真是一頭豬,你呆得連豬都還不如。

  在心裡把自己罵了一遍,姚伯南手中的尖錐卻意外的不再有一絲花俏和虛幻,就那麼筆直的刺了過來——同時他左手的那張黑網更不知怎的突然從天而降——小呆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——

  他的痛苦,無奈已全寫在臉上。

  他抬起那雙灰澀無光的眼睛,說不出來是代表著什麼樣的感情,極快的搜尋著岸上。

  這原本是雙清澈明媚的眼睛,為什麼現在會變得那般怨憤與狠毒呢?這原本是雙滿溢深愛的眼睛,又為什麼全換成了狡猾與不屑呢?小呆看到了歐陽無雙,她仍是那麼風情萬種,仍是那麼惑人漂亮。

  她站在晨曦中,微風掀起了她那寬大的裙裾,露出了一雙美得無暇的小腿,彷彿正露著一絲微笑;一絲小呆至死恐怕也掙脫不掉地微笑。

  她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離人群稍遠的一株野菊旁,迎著小呆無言的目光,當然她應該明白那目光代表著灰心與絕望。

  她竟然無動於衷?她竟然像是看著一個陌生的人?這,這又是一個什麼樣子的女人!?

  這,這又是怎麼一回事?!

  鼓起最後的一絲力量,小呆的動作這時候急如閃電。

  只聽得「噹!」的一聲,一溜金鐵交擊時的火花猝然爆出。雖在陽光下,每個人已可清楚的看清那溜火花,並且心頭一震。

  誰也都認為小呆已躲不過那刺向他的一錐。

  因為那一錐雖然不十分快,可是卻十分有力。

  有力得絕非這時候的小呆可以抵擋得住,何況那一錐只距小呆的心口不及一寸。

  就算小呆能躲過那一擊吧!卻也絕躲不過那從天而降的黑網。

  每個人都這樣想,然而每個人都猜錯了。

  不錯,小呆沒有擋過了那要命的錐。

  不錯,小呆被那從天而降的黑網綑粽子似的網住。

  然而還不待姚伯南的第二錐落下,小呆手中的刀更像一抹來自西天的寒光,已沒人了對方的胸前——血汩汩的從姚伯南胸際滲了出來,他睜大著眼,彷彿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網中的「快手小呆」。

  也彷彿這時候他才知道「快手小呆」之所以被人稱做「快手」的原因。

  因為他實在不明白小呆是怎麼擋過自己刺向小呆的那一錐。

  而小呆手中的刀,又是怎麼就突然的插在了自己的身上。

  「大哥哇——」

  「姚堂主——」

  「姚伯南——」

  三聲淒厲的慘叫同時發出。

  三種不同的武器更同時砸向了猶在網中的小呆。

  一雙生鐵齊眉棍,一把拐子刀,還有一小型鏈條栓著的流星錘,全是欲置小呆於死地的驀然襲到。

  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在這極短的時間裡同時發生。

  套句術語,可真是說時遲,那時快。

  「姚堂主他沒——」

  小呆的話還沒說完,當然也顧不得說完。

  因為任何人在受到這三位武林高手的夾擊下,還有時間能開口說話,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呢!

  一個被網子套住的人,行動本就困難,如果再碰上三種要命的玩意,同時雷霆一擊,要想完全躲開,那根本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。

  小呆如在平時或許有可能躲過,但也只限於一擊,接下來的後續攻勢,恐怕連神仙也躲不過。

  然而現在的小呆,他又怎能躲得過?就算躲得過齊眉棍,又怎麼躲得過拐子刀?就算躲得過拐子刀,又怎麼躲得過流星錘?所以網中的小呆鮮血濺揚老高,就像一盆火紅的鳳仙花汁,讓人灑向了空中。

  那一溜溜,一粒粒,一蓬蓬鮮艷的血珠,血塊,在朝陽下幻起奇詭的色彩,是那麼的令人寒慄、心顫。甚至還有一種抑止不住的衝動。

  小呆當然沒完全躲過,雖然他已耗盡了全力就地翻滾。沒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傷?

  是死了嗎?因為他最後的一滾,竟然滾入了滾滾江水裡。

  只一個浮沉,大家看到的只是仍然被黑網困住的他。

  江面寬且深,水勢急且大。

  雖然江裡有一小片殷紅出現,但也只是一剎那就完全消失殆盡。

  就好像水流拍擊在石頭上所掀起的細碎浪花,流不出多遠就又溶入了江水裡。

  散了,所有的人都散了。

  這一片沙洲在人散了以後,又恢復了它的寧靜。

  從黑夜到黎明,從細雨霏霏到陽光普照,這裡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。

  錦江還是錦江,望江樓也還是望江樓。

  沒人能改變它,就像沒人能改變既發生的事實一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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