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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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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方玉環橫眸瞧著他,既不回答,也不說話,只是不住嬌笑,笑得有如春風中花枝的顫抖。 寶玉滿面大汗,隨著她笑聲涔涔而落,嘶聲道:「她——她是否真的中了毒?」 東方玉環突然停住笑聲,道:「她?她是誰呀?」 寶玉回手指向身後,道:「她便是——」 他目光隨著手指回頭瞧去,語聲立刻頓住,血液立時凝結,身上每一根筋脈,都似被人用尖針刺了一下。 他身後空空,那有人影?原來身後的小公主,竟已無影無蹤,她似乎本是他夢中的人,此刻便又有如來時一樣神秘地消失了——這半日裡他所經歷的一切,彷彿只是場惡夢,可怕的惡夢! 寶玉嘶聲喝道:「她到那裡去了?你們又將她綁到那裡去了?」 東方玉環面上現出迷茫之色,道:「她——那有什麼她?這裡除了你我,那有第三個人?」 寶玉駭然轉首,精室中果然再無別人,唯有爐中一縷香煙,飄渺嬝娜四散,散佈著說不出的詭異與神秘。 寶玉淚流滿面,顫聲道:「但——但方纔——」 東方玉環道:「方纔你本是一個人來的,桌上也只有你我兩副杯盞,莫非——莫非你方纔做了個夢,夢見了另一個人麼?」 寶玉再看,桌上果然當真只有兩副杯筷,精室中再無一絲一毫小公主曾經來到過這裡的痕跡。東方玉環道:「這後面既無門,亦無窗,方纔這裡若有人,她從那裡走了?她若是你帶來的,又怎會不通知你一聲便走了?她若被人綁去,又怎會沒有發出一絲聲息?唉!看來你方纔真是做過一個夢了。」 寶玉再回頭,精室中果然只有一道門戶,這門戶方纔的確無人進出,他耳中方纔也的確未曾聽到一絲聲息。他只覺腦子裡突然變得一片虛空,身子裡也是一片虛空,什麼也不想去想,什麼也不能去做—— 他「撲」地跌坐在椅上,不住喃喃自問:「她若自己走了,為何不通知於我?她若被人綁走,為何絕無任何響動?她若自己走了,為何——」他翻來覆去地想,腦海中越想越亂,到後來只覺腦海中有件什麼東西開始旋轉,不住地旋轉——他伏倒在桌上。 *** 東方玉環一隻柔若無骨的春蔥玉手,輕輕搭到寶玉肩上,輕輕撫摸,帶著無限的安慰,無限的溫柔。但她那一雙多姿多采,變化萬千的明眸,此刻卻變得毫無表情,只是出神地凝注著自己的指尖。 她在想什麼? 她是否在想只要自己指尖一點,便可結束寶玉的性命? 她為何還不下手? 她是否知道寶玉此刻雖伏在桌上,但身上仍籠罩著一層無懈可擊的劍氣!一種本能的,自然的,不可摧的,自千錘百煉中得來的劍氣,這正如佈滿了天地間的大氣一般,平時雖看不見,嗅不著,但卻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,有時也會發出不可思議的威力!只要她手指一動,這劍氣便會發生強烈的反擊。 但也許她根本無意加害寶玉,她自然不捨下手。 香煙氤氳,香氣四散。 寶玉突然抬起頭來,嘴角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,道:「不錯,我本是一個人來的。」 東方玉環明如秋水般的眼神中,突然閃過一絲變化,一絲漣漪瞬即消失,她微笑道:「對了,你終於想起來了。」 寶玉道:「但我別的卻都想不起了,我怎會到了這裡?我為何要來這裡?這其中必定有個緣故——是麼?」他嘴角笑容仍未消失——笑得甚是茫然。 東方玉環輕輕一嘆,道:「這些日子來,你實已身心交瘁,看來真該好生歇歇了,只要你緊張的心情能得到鬆弛,你什麼事都會想起來的。」輕柔的言詞中,充滿了安慰與關切,似是情人的撫慰,又似是慈母的關懷,全沒有半點惡意。寶玉長長伸了個懶腰,頷首道:「是,我也真該歇歇了——」 東方玉環突然拍了拍手,那清脆的掌聲一響,門外便碎步奔入一連串烏髮堆雲,明眸善睞的紫衣少女。 她們的腳步是那麼輕盈,腰肢是那麼婀娜,笑容是那麼甜美,她們的人數也不知有多少,只見前面的二十餘人,已圍成了圓圈,後面的二十餘人,輕輕一躍,以雙足勾住了前面的脖子,身子倒掛而下,接著又有二十餘人,躍上站著的少女肩頭,半曲腰,微伸掌。 這最後的二十餘人,身材更是小巧輕盈,竟彷彿飛燕,能作掌上之舞,而且舞姿曼妙,不一而足。 東方玉環笑道:「這些都是這裡的採茶姑娘,平日也學會些消閒解悶的玩意兒,你看了,緊張的心神也許會鬆弛。」她非但未對寶玉有任何不懷好意的舉動,而且竟以這佳人妙舞來款待寶玉,這又是什麼緣故? 但寶玉卻似毫不懷疑,只是不住頷首道:「好——好——」 這時圓圈已轉動起來,少女們也唱出了曼妙的歌聲。掌上的少女,隨歌而舞,似已香汗涔涔,身子突然一旋,身上的紫花衫已如彩霞般飄落下來。圓圈轉動,每一個少女的笑容,都自寶玉面前經過,這些採茶的少女,竟每一人都是嬌質如玉,美勝茶花。 世上焉有這許多美嫣的採茶女?採茶女又怎會有如此曼妙的舞姿?如此嫵媚的神態?如此白嫩的纖手?但寶玉似乎毫不遲疑,而且瞧得喜笑顏開,不住以手擊節,與歌聲舞姿相應,口中仍不住笑道:「好——好——」 不知何時,掌上的少女已是身無寸縷,粉臂白股,蠻腰玉腿,散發著一種迷人的春意,一種不可抗拒的引誘之力。身子倒懸的少女,拍手笑歌道:「採茶的少女不知羞,身子脫得光溜溜,莫非是想將我家的少年郎來引逗,莫非是想要——」 掌上的少女「嚶嚀」一聲,笑道:「好,你們笑我,瞧我也脫下你們的衣服來——」突然翻身躍了下來,撲向身子倒懸的少女們。圓圈寶塔,立時亂了,少女們四下嬌呼,四下奔走,你想扯下我的衣衫,我想撕破你的—— 突然,一個精赤的少女,燕子般竄入寶玉懷裡,鴿子般柔軟的胸膛起伏,微微嬌喘,顫聲道:「相公救我!」 於是少女們一齊奔了過來,有的雲髮蓬亂,星眸如絲,有的衣襟半解,香澤微聞,有的酥胸勝雪,腰肢如玉—— 不知多少條粉藕般的玉臂,想去勾寶玉的脖子,不知多少個軟玉溫香的嬌軀,想要擠入寶玉懷裡。嬌喘、媚笑、顫聲輕語:「相公,抱住我,我好冷——哎喲!鬼丫頭,你——你——你敢搔我的——我的——」 「相公,餵我一口酒好麼——哎喲——救命呀!」 寶玉既未驚慌,也未退拒,他只是滿面含笑,有人坐進他懷抱,他就抱著,要他餵酒,他就餵酒。這是何等艷福,當真不知要羨煞多少少年子弟!精室中當真是嬌笑盈屋,春色無邊。 *** 然而,就在這無邊春色中,東方玉環卻悄悄溜了出去,燕子般掠入茶林旁一座小小的樓閣。 樓中無人,但她輕輕一按牆壁,中堂後卻突然現出一條黝黑漫長的甬道,東方玉環笑容已斂,躬身道:「玉環來了。」 甬道中立時傳出了生硬冰冷的語聲,道:「情況如何?」 東方玉環道:「前面進行,一直順利,但到後來,那方寶玉卻似乎突然裝起傻來,但卻又似真的迷亂了。」 甬道中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你可曾對他說了什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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