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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五


  小公主到那裡去了?她顯然又被另一魔黨挾持,她顯然還是落在魔掌中——寶玉還是救不了她。方纔的奮鬥,苦戰,換來竟是如此深沉的失望,寶玉似已再無一絲氣力,身子軟軟的靠到石碑上。此刻那些白袍人若再追擊過來,寶玉必定已無再戰的決心與意志,必定立將傷在他們掌下。

  但墓碑外卻是全無動靜,十餘個白袍人,竟無一人追來——他們難道已被寶玉駭破了膽?然而,又有誰能相信這些瘋狂的魔徒,也有害怕的時候——那麼,他們放過寶玉,又為的是什麼?

  突然,夜空中傳來冰冷的語聲:「她在這裡。」言語聲虛虛幻幻,飄飄渺渺,在若有若無之間。

  寶玉驟然之間,竟未能分辨出這語聲傳來的方向,一躍而出,轉目四望,石碑外的墓地中,已瞧不見任何人影,那些神秘的黃衣人、白袍人,方纔神秘的來,此刻竟又神秘的去了。

  風搖樹影,如魔如幻,墓地仍是空曠而幽寂,並未留下一絲他們方纔曾經來過,並曾在這裡流血苦戰的痕跡。寶玉幾乎要懷疑方纔所發生的一切,只不過是做了場噩夢而已,只是小公主卻在這場噩夢中失去了蹤影。他轉身四望,放聲大呼:「在那裡?她在那裡?」飄渺虛幻的語聲便又響起:「在這裡。」

  這次寶玉已聽清楚了,這語聲竟是自古墓的頂上傳來的,寶玉倒退數步,仰頭望了過去。只見古墓頂上,盤膝端坐著一條人影,亦是白袍白頭罩,瞧不清面目,只是右手拈著朵金瓣蓮花。

  他左膝上倒臥著一個白衣人,顯然定是小公主,寶玉突覺熱血奔騰,不顧一切,展動身形撲了上去。他身形雖有如輕煙般飄忽,弩箭般迅急,但他還未撲將上去,墓頂上白袍人已輕叱道:「退下去!」只見他隨手揮處,便有一蓬金雨,隨著他叱聲飛出,原來那金瓣蓮花,竟還另有妙用,花瓣竟能離梗傷人。

  十餘瓣金蓮,有的如海鳥低飛,掠空而來,有的如刀鋒劈人,斜削而至,有的卻如鞭打陀螺,如風捲落葉,盤空飛舞,旋轉不息,雖僅十餘瓣金蓮,看來卻是滿天金光,雖僅十餘瓣金蓮,卻似可分做數十個方向擊向寶玉,縱有最銳利的目光,最靈便的身手也不知該從何方向閃避?

  寶玉驟逢這般詭異厲害的暗器,身形不由自主退了下去,他退勢自是急如閃電,但卻聞「颼」的一聲風響,自他胸前劃過,仍有一瓣金蓮,幾乎劃開他的血肉——這金蓮來勢竟比火焰還急。

  ***

  漫天風聲響過,漫天金光竟似具有靈性,盤旋一匝,仍回到那盤膝端坐的白袍人身前,白袍人舉手收回金光,冷冷道:「告訴你,你縱有十倍本領,也休想攻將上來,你縱能攻將上來,見到的已祇怕是具死屍。」寶玉顫聲道:「你——你若傷她一根毫髮,我就要你的命——」

  白袍人哈哈笑道:「我若要傷她,還會等到此刻?」

  寶玉道:「你要怎樣?」

  白袍人道:「我要你——」

  寶玉口中雖在說話,暗中早已提聚全身真力,準備作孤注之一擲,此刻不等白袍人第四個字說出,身形又復撲上。

  這一次攻擊,他實將自己與小公主生命俱都投注其中,其去勢之迅急,實非人類所能想像。他並未先發出任何暗器,只因他身形去勢實比暗器還快,人還未到,已有一縷尖風直指白袍人面目。那白袍人措手不及,翻身後退,然而他盤膝處正是古墓之巔,他身子一翻,便滾落下去,竟未及帶走小公主,

  寶玉那還顧得傷敵,發狂似的撲向小公主,緊緊地抱住小公主嬌弱的身子——這是他一生中最最珍貴的人,這是他願意犧牲自己生命去換取的人,此刻,在經歷過許多次生死存亡繫於一線的爭鬥後,這人終於又回到他懷抱中,他緊抱著她,熱淚不覺流下面頰。

  那知滾下古墓的白袍人,卻突然縱聲狂笑起來。

  他狂笑著道:「且莫得意,先瞧瞧她身上還有什麼?」人影隨著笑聲,在一剎那間便已去遠,最後的一絲笑聲也在淒風中消散,四下又復被無邊的黑暗與靜寂籠罩。

  寶玉又驚又疑,顫抖著鬆開懷抱,只見小公主前胸衣襟裡,果然斜插著五色斑爛的奇異信封。他以顫抖的手指抽出了信,信上赫然寫著:

  「此女已服下聖水,戌土兩宮秘製之毒藥,普天之下,除了本門解藥之外,無藥可救!若要救她性命,必須在明日黃昏前趕至百里外之天香茶林,以此五色信封,求見東方場主,遲則無救。」

  雖是短短一封信,雖然片刻間便可看完,但看完這封信,寶玉掌心沁出的冷汗,已沾濕了信紙。他仰視蒼穹,喃喃自語:「莫非他們竟早已算出我必能救得她,是以先就埋伏好這一著,莫非他們竟真的有鬼神難測的神通,無論將要發生什麼事,他們竟能在事先便已料中,否則為何我無論怎樣去闖,都闖不出他們早已設好的圈套?」

  ***

  小公主張開眼來,樹梢間,群星閃爍,而寶玉的一雙眼睛,卻正是星群中最最明亮的兩顆。她喜悅地輕呼一聲,張開雙臂,抱住了他,顫聲道:「想不到我還能回到你身邊,他們呢?」

  寶玉道:「都已走了。」

  小公主嘆息一聲,輕撫著他的面頰,低語道:「你可知道,你從小便是我心目中的英雄,你——你果然未曾辜負我的希望——你永遠不會辜負我希望的。」寶玉凝視著她,忽然道:「但我立刻就要辜負你了。」

  小公主失色道:「你——你說什麼?」

  寶玉抬起頭,不願被她瞧見目中的淚光。

  他仰視星空,喃喃低語:「轉瞬間,便將天明,天明後又是一日,黃昏也緊跟著要來了——黃昏前——黃昏前——」小公主道:「怎樣——黃昏前怎樣?」

  寶玉咬了咬牙,大聲道:「黃昏前我便要將你送回他們手裡。」

  小公主身子一震,鬆開雙臂,急淚奪眶而出,她便自矇矓的淚光中凝注著他,顫說道:「你——你要將我送回去?你——你——你不要我了?」

  寶玉擰轉頭,默然不語。

  小公主狠狠一掌摑在他臉上,痛哭大罵:「你這惡賊,你這懦夫,你這無情無義的人,原來你還是怕他們的,你枉稱英雄,卻不能保護個愛你的女子。」

  她邊哭邊罵,邊罵邊打。寶玉只是咬緊牙關,強忍眼淚,不言不動。

  小公主嘶聲道:「好,既然如此,我不用你送,我自己會走,我——我只恨我自己,為什麼要來見你?」

  她掙扎著站起身子,踉蹌奔出。

  寶玉顫抖著伸出手,要拉她,又不敢拉。但小公主已突然頓住足,突然迴轉身,一雙春蔥般的纖纖玉手,捧著心,一雙秋水般的眼波,瞧著他,顫聲道:「我知道了——我知道了——」

  寶玉垂首道:「你知道什麼?」

  小公主淚流滿面,道:「我已中了他們的毒,你唯有將我送回他們那裡才能救我,但——但你為了不讓我難受,竟寧肯自己受痛,挨打,也不肯將這話告訴我,你——你——你——」身子又撲進寶玉懷裡。

  寶玉摟著她,也不知該說什麼話,只因此刻一切言語都已是多餘,只因此刻他的心已化入她的心裡。

  星群漸稀漸落,曙色已將驅走黑夜。

  寶玉終於道:「走吧,再不走祇怕便來不及了。」

  小公主道:「走?——我不走——我不走!我寧願死在你身邊,再也不願離開你——抱緊我,抱緊我,我只希望能死在你懷裡。」

  寶玉道:「你不能死——千萬不能死的——」他忍住淚,已忍了許久,但此刻,那眼淚又有誰還能忍住?小公主嘶聲道:「你只知道我不能死,但——但你可知道,你如此對我,卻教我怎捨得離開你?怎捨得離開你?」

  寶玉深深吸了口氣,緩緩道:「只要你不死,總有一日,我必能救你出來,到那時,便永遠沒有人再能自我身邊搶走你,我答應你。」他語聲雖緩慢,卻是那麼堅定,那麼充滿了信心。

  小公主終於垂下頭,夢囈般低語:「我相信你。」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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