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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四


  黃衣人目中,正散發著瘋狂而熾熱的光芒!

  寶玉突然發覺了這種光芒的含意:「他必定要親自與我動手,他必定要親手將我撕裂,才能滿足。」這種心理雖是瘋狂的變態,但在武林中卻並非絕無僅有,寶玉一念至此,不禁狂喜,他要救小公主,唯一的希望,便著落在此人身上——他若能制住此人,以他為質,何愁別人不放小公主?

  黃衣人已狂吼一聲,撲了上來!

  寶玉輕退三步,心頭負擔,卻突然沉重。

  這一戰他是萬萬不能敗的——他昔日之戰,勝負只不過關係他自己一人,然而此刻之戰,勝負不但關係著他自己生命,還關係著小公主的,而此時此刻,他實將小公主看得比什麼都重。

  黃衣人一招出手,猛烈的攻勢,瞬即施出。

  他招式與其說是迅急狠毒,倒不如說是無情殘酷,他出手並不攻向對方那一擊便可斃命的要害之處,他似乎覺得一招便將對方斃於掌下,猶不能令自己滿足,必須將對方百般凌辱,而後置之於死地,他心頭那一股殘忍的火焰,才能消洩。

  四下白衣人俱都木立不動,絕無絲毫出手之意,這也自是因為黃衣人與人動手,只是為了發洩心頭的火焰,自是萬萬容不得別人插手,來破壞他這一份借虐待別人而獲得的滿足。

  夜色中,但見他黃色的人影,如豺豹、如山貓,撲、剪、掀、搏。他不但神情有如野獸一般,卻又與七禽掌、虎豹拳、通臂拳、猴拳,這些以模仿野獸為主的武功絕不相同。只因七禽掌這些招式,雖是模仿禽獸的動作,但其中卻已有了技巧,有了變化,有了人性。

  而這黃衣人的招式,卻全都是最最殘暴的野獸們最最原始的動作,他身體裡流著的,彷彿根本就是野性的血液,這些招式、動作,似乎本就是他與生俱來的,這些招式雖缺乏技巧,但那一股野獸的原始殘暴之氣,卻彌補了技巧之不足,當真可令任何一個與他動手的人,自心底泛起驚慄!

  陰森、悽涼的氣氛中,又混合入一股殺機,一股血腥氣,死一般的靜寂,已為之沸騰!

  寶玉驟然遇著此等非人類應有的招式,沉重的心情中,又多少加了些慌亂,更是不敢隨意出手,而他越不出手,那黃衣人之招式便越是殘忍瘋狂,那咻咻的鼻息,更是與豺狼一般無二。

  寶玉瞧他的神情,瞧他的招式,突然發覺他實與那土龍子幾乎完全相似,但土龍子天生聾啞,這黃衣人方纔卻明明說過話——那麼此人是誰?難道五行魔宮中還有許多天性與土龍子同樣殘忍,武功與土龍子同樣狠毒的角色?他以一身之力與五行魔宮對抗,能勝得了麼?

  他心情一寒,黃衣人突然整個人撲了上來。

  ▼第二十五章 茶林迷魂陣

  這一撲更是野獸最原始的動作,寶玉身形一閃,竟未能完全閃開,雙腿已被黃衣人一把抱住。

  寶玉反手出掌,但掌勢未出,黃衣人竟已一口咬在他腿上——這瘋狂的野獸,竟什麼也不管了,立時狂吮著寶玉腿上流出的鮮血——寶玉一陣驚惶,一陣恐懼,心神突然渙散,撲地跌倒。

  四下白衣人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詭異的笑聲,散佈在血腥氣中——世上絕對再無任何一種情況比此時此刻更瘋狂!更恐怖!

  寶玉似是已失去了抵抗之力——要知智慧與人性,時常都會被瘋狂的獸性所征服,這本是人性的悲哀,人類的痛苦。

  ***

  五里內外,再無一條人影。

  白袍人哈哈笑道:「朋友認命吧,世上已再無一人救得了你,方纔叫你放下她來,你不肯,如今卻連你也得一齊送命。」

  寶玉心頭有些空虛,有些迷失,忖道:「我真的完了麼?我完了,她也完了,她這條命,反而是送在我的手上,我反而害了她——害了她——」這是他心中一些片段的,破碎的意識,他並未認真去想,卻在一剎那間,全自他心頭出現。

  他張開眼,恰巧有一條雁影,自樹影間飛過。

  樹巔木葉的影,是紛亂而零落的,然而這孤雁的飛翔,卻是那麼安詳、柔和、靈巧而俊美,在紛亂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。這飛翔的姿態,正是大自然的大手筆,世上再無任何一種學問,任何一種藝術能與之比美。

  雁影劃空而過,寶玉心頭靈光一閃,一種不可描述的靈智,突然掙脫了獸性的梏桎,自他心底奔湧而出。

  他手掌在不知不覺中,隨著那雁影劃過的弧線,輕輕揮出。他這一掌揮出既無目標,亦不知方向,然而那瘋狂的黃衣人,卻突然狂呼一聲,飛身而起,面上鮮血淋漓——這並非寶玉腿上流出的鮮血,而是他自己臉上流出來的——寶玉輕輕一掌,竟擊在他鼻樑要害上。

  四下白袍人笑聲頓住,又驚又詫,還未弄清這是怎麼回事?黃衣人已撲地跌倒,寶玉已飛身而起,

  黃衣人有如負創野獸般嘶聲悲呼。

  寶玉撲向墓碑,白袍人已搶先攔住了他去路。這些白袍人本是他手下敗將,他本未將這些人放在心上,但見數道光芒交剪飛來,他身子突然逼入光芒間,正如以快刀去斬亂麻一般,交織著的光芒,不知怎的竟被他衝開,其中一人竟慘呼著倒地。

  寶玉已隨手搶過了此人掌中一件形如節筒的兵刃,也就在這一瞬間,四下白衣人也已蜂擁趕來。金蓮花、火焰槍、木枝劍——十餘件兵刃,齊攻而下,看來雖然雜亂,但彼此間之配合,卻是井然有序,自成章法,十餘件兵刃一齊攻向寶玉,但所攻之部位,無一相同,彼此間也絕不聞兵刃相擊之聲。

  寶玉全身上下,所有要害大穴,幾乎都已在對方攻擊籠罩之下,他要想一一避開,看來幾乎全無可能。然而寶玉手掌一顫,掌中兵刃揮出,有如畫家亂筆潑墨一般,出手間並未著意,這一筆似乎本自不經意中得來。

  只聽「叮叮噹噹」一連串急響,如亂弦齊鳴,如珠落玉盤——十餘件兵刃,竟全都被震開。

  白袍人俱都大驚失色,寶玉身形已自衝出,這十餘人竟無一人能攔得住他,他已筆直衝向墓碑。這時眼見已無人敢阻擋他去救小公主了,所有的驚惶、危難,全已成過去,寶玉喜上心頭,大呼道:「我來了!」

  他一步衝入墓碑後,狂喜突然沉落,身子立時楞住。墓碑後竟然空無一人,那有小公主的影子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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