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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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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更深,濃雲沉重,掩去了星光。 十幾條短小的金色人影,提著孔明燈,或站或坐,攀附在船艙四面的桅桿橫樑上,強烈的孔明燈光,自窗口筆直射入艙中,這些金色人影看來似乎都和金河王生得一般模樣,但仔細一瞧,才知道「他們」不過是十幾條遍體生著金毛的靈猴,已被金河王訓練得頗通人意。 船舷旁海水中有十餘條輕巧的皮筏,想必是金河王與他的黃金魔女們自岸邊乘來的,皮筏輕巧,是以划水無聲。 少女們放下小舟,輕啜著去了,晚風中猶殘留著她們悲痛的哭聲,似是暮春杜鵑之啼血。 金河王早已等不及了,此刻衝著方寶兒哈哈一笑,道:「那密柬在誰身上,老兄此刻總可說出來了吧?」 方寶兒道:「在我身上!」 金河王怔了一怔,道:「在——在你身上,拿來!」 方寶兒雙目凝注著他,目光中的神情極是奇特,似是譏嘲,又似得意,口中緩緩道:「你拿不走的。」 金河王獰笑道:「小畜牲,你可是也要嘗嘗滋味?」 方寶兒微微笑道:「你這金猴子,你不妨殺了我,吃了我,切碎我,燒了我,但卻拿不走那張紙,只因那張紙方纔已被我吃下肚子裡去了——」鈴兒與珠兒又驚又喜,又是傷感,目中又自淚下,這眼淚卻是為方寶兒流的,誰也想不到他小小年紀,竟有如此心腸,如此大膽。 金河王如被雷擊,呆呆地愕了半晌,突然大喝一聲:「小畜牲,我剖開你肚子!」一把抓了過去。他身形雖小,但這一抓竟將方寶兒舉了起來。 方寶兒早已抱定必死之心,面上不但全無驚怖之色,反而仍然帶著微笑,只是心中不免有些酸楚。 鈴兒顫聲道:「寶兒,莫怕,你死了我隨著你——」 珠兒道:「我——我也——」放聲大哭,話也說不下去——突聽水天姬大喝道:「放下他!」 ▼第十章 風雨最無情 金河王獰笑道:「等老夫剖開他肚子再放下他!」 水天姬道:「剖開他肚子,可是要我做寡婦麼?」 金河王又是一怔,道:「什——什麼?」 水天姬悠悠道:「他是我丈夫,我已嫁給他,如今他便是我『聖水神宮』的小主人了,你敢殺他?」 金河王仰天大笑道:「你會嫁給他?這小畜牲會是你丈夫?哈哈——放屁放屁——胡說胡說——笑話笑話——」只因他見到鈴兒與珠兒淚痕中的驚笑,水天姬神情之鎮定,已知道這既非放屁,亦非胡說,更不是笑話。他笑聲不禁越來越是勉強,越來越是微弱,到後來終於只剩下喉頭咯咯作響,再也笑不出來。 水天姬望著他嫣然一笑,道:「還不放下他?」 金河王咬牙切齒,連連頓足,忽然強笑一聲,柔聲道:「好姑娘,求求你,讓我殺了這小子吧,我若不殺這小子,這口氣實是無處發洩的,好姑娘,你讓我殺了他,我一輩子忘不了你的好處!」 水天姬嬌笑道:「哎喲,你老人家莫非老糊塗了麼?你可別忘了,他是我丈夫呀?我怎麼捨得讓你殺他?」 金河王道:「好姑娘,從今而後,你算是我阿姨都行,你——你要我下跪也行,只要你——」 水天姬搖頭笑道:「說什麼都不行的。」 金河王突然厲喝一聲,大罵道:「死丫頭,臭丫頭,你莫忘了,五行宮大大小小數十人,只有老夫武功最高,老夫殺了他又怎樣?」 水天姬嫣然笑道:「不錯,你武功的確最高,但見了我娘卻半分也施展不出,你此刻話雖說得凶,但見了我娘卻連屁也不敢放一個!」 眾人只見金河王緩緩垂下頭去,耳根都似已有些紅了,顯見水天姬這番話說的乃是真情。 黃金魔女們偷偷交換了個眼色,目光中竟也現出一絲笑意,別人雖想不到如此兇狠毒辣的金河王,會對那對「聖水宮」女主人如此畏懼,黃金魔女們卻想必早已知道,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。 過了半晌,金河王突又抬起頭來,獰笑道:「老夫若連你一齊殺了,你的娘又怎會知道是老夫動的手?」 水天姬笑道:「你敢麼?」 金河王道:「為何不敢?」 水天姬嬌笑道:「你不敢的,你若敢早已動手了,只因你再也不會忘記『聖水宮』那一著『無水黃蜂針』,就算你能殺了我,我臨死前也要螫你一口,那一口世上再也無人知道它的破法,只因嘗過它滋味的人都已回老家了,木郎君始終不敢真刀真槍地與我動手,還不是也怕我使出這同歸於盡的一著?」 金河王又呆住了,呆了半晌,突然放下方寶兒,咬牙切齒地大喝道:「氣煞我也!」一頭向艙壁撞了過去!那船艙造的是何等堅固,但他這一頭撞去,竟生生將艙壁撞開個大洞,木屑紛飛中,他身子已穿洞而出。鈴兒與珠兒見他如此功力,都不禁瞧得舌矯不下。又過半晌,只聽「咚」地一聲,另一邊艙壁,也破了個大洞,金河王自洞中飛身而入,仰天大笑起來。水天姬早已扶起方寶兒,在寶兒身上輕輕撫摸,輕輕道:「痛不痛?」此刻抬起頭來,道:「你老人家氣出夠了麼?」 金河王大笑道:「笨驢笨驢,我老人家真是條笨驢。」 水天姬嬌笑道:「原來你老人家到現在才知道。」 金河王也不理她,自顧狂笑著接道:「老夫雖不能將你兩人痛痛快快地殺死,難道不能將你們兩人捉住,禁閉在個隱僻之處,慢慢地折磨,慢慢地逼這小子說出那密柬中所留的地點麼?」 水天姬面色驟變,初次現出了驚恐之色。金河王獰笑道:「老夫縱然尋不著那紫衣侯的屍身,但將這艘船毀得七零八落,多少也能出口氣了。」 鈴兒與珠兒更是大驚失色,只因不但紫衣侯屍身還在船上,小公主也未離開,她兩人先前不敢去瞧小公主,便是生怕別人覺察她們的關切之態,而發覺小公主便是紫衣侯唯一後人。但此刻兩人驚惶之下,再也顧不得這麼多了,一齊撲到猶未回醒的小公主身上,眼睛瞪著金河王,顫聲道:「你——你敢!」金河王目光一閃,獰笑道:「老夫不但要將這船毀去,還要將船上人殺得乾乾淨淨!只是這小丫頭——」 他伸手一指小公主,笑容更是得意,道:「這小丫頭看來必是紫衣侯的孽種,老夫卻要將她養大了,作老夫第一百九十九房姬妾。」 鈴兒牙齒格格打抖,道:「你——你——」 忽然間,艙外竟響起一聲佛號:「阿彌陀佛!」這簡簡單單四個字,卻被此人說得生硬已極,接著,一個極是奇特的聲音冷冷道:「誰也動不得這船上一草一木!」語聲響處,還隔著甚遠,但說到最後一字,卻已就在船艙門外,冰冷尖銳的語聲,聽得人牙根都要發軟。 金河王又驚又怒,大喝道:「什麼人?敢管老夫閒事?」 艙外冷冷道:「你可認得貧僧?」一個麻衣赤足,膚色漆黑如鐵的枯瘦僧人,自艙門下陰影中緩緩現出身來。 金河王面色微變,脫口道:「可是伽星法王?」要知伽星法王名傳天下,金河王雖未見過他,但他這種奇異的裝束,奇異的形貌,卻早已被江湖中人指說過不知多少次了,金河王一眼瞧過,便已知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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