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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伽星法王枯澀的面容,露出了一絲微笑——但這微笑之中,卻無半分笑意,只是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而已。只見他雙手合什,徐徐道:「不想金宮魔主,竟也識得貧僧。」金河王這一身奇裝異服,怪模怪樣,江湖中亦是無人不知,無人不曉,尤其那一束比身子還長的金色鬍鬚,更早已成了他的獨家招牌,伽星法王自也一睹便知。金河王乾笑道:「好說好說,本宮與大師素來井水不犯河水,不知大師為何要來管本宮之事?」

  伽星法王道:「你要生要死,都與老僧無關,只是這艘五色帆船,乃是老僧屬意之物,天下無人動得?」

  鈴兒與珠兒見到有人來救,面上本是滿懷期望之色,此刻聽他竟也是不懷好意而來,不禁大感失望。

  水天姬走過去悄悄道:「你失望什麼?我早知道今日到這船上來的人,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,誰也沒安著好心,咱們要想脫身,還是得自己想法子。」

  鈴兒道:「什——什麼法子?」

  水天姬嘆了口氣,道:「現在我也想不出。」

  金河王冷笑道:「不想大師身在方外,居然也妄生貪心,要來強奪別人所有之物,難道不怕被我佛如來怪罪麼?」

  伽星法王道:「老僧只是不忍令紫衣侯絕世武功,從此失傳。是以趕來取他武功秘笈,代他傳道,其他紅塵之物,老僧一介不取,此本我佛普渡眾生,慈悲之心,豈能與貪念相提並論?」

  金河王道:「如此說來,本宮倒失敬了!」

  伽星法王合什道:「阿彌陀佛,善哉善哉!」

  金河王突然放聲大笑,道:「好個慈腸心悲的老和尚,紫衣侯武功縱要相傳,他自己有的是後人,也輪不到你呀!」

  伽星法王目光閃動,道:「誰是他的傳人?」金河王道:「艙中的都是。」伽星法王銳利的眼神,在方寶兒、水天姬、鈴兒、珠兒、小公主身上一掃,冷冷道:「這五人天資不佳,若是傳了紫衣侯之武功,必為紫衣侯門戶之羞,老僧與紫衣侯神交已久,實不忍令他盛名死後被污,今日說不得只有越俎代庖,將紫衣侯武功秘笈全都取去了。」

  金河王道:「你這老和尚明明要想偷別人武功,又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,豈不令人齒冷?」伽星法王怒道:「你竟敢對老僧如此無禮?」

  金河王道:「今日你我少不得要打一場,有禮又怎樣?無禮又怎樣?別人怕你,本宮可不怕你!」

  伽星法王道:「老僧也正想瞧瞧金宮秘技,請!」

  兩人目光互瞪,對面而立,伽星法王雖然枯瘦,金河王卻矮了一尺有餘。陣風吹過,寒意更重,風勢也較前猛烈。

  眾人見到這兩大絕頂高手,又將展開一場生死之搏鬥,心中不僅泛起一陣興奮激動,還不覺有些好奇,只因紫衣侯與白衣人之鬥,雖可驚天地而泣鬼神,但兩人只是以絕世之劍法相爭,打得可說堂堂正正,而此刻這兩人卻都是奇詭怪異之人,身懷之武功,也俱都各走蹊徑,怪異百出。在兩人未曾動手之前,誰也不知道他兩人將要施展何種怪異的武功,是以人人雖都滿懷憂慮,仍不免大動好奇之心,想瞧瞧那從不外傳的金宮秘技和中原罕睹的天竺異功,究竟有何神奇之處?

  除此之外,眾人觀戰心情,還有一點與平日大不一樣。紫衣侯與白衣人之勝負,天下人莫不關心,而此刻這兩人的勝負,卻無一人放在心上。只因他兩人無論誰勝誰負,都與別人沒有半點好處,這兩人若是落個兩敗俱傷,才是絕頂妙事。

  ***

  伽星法王與金河王身子仍未移動。水天姬等人目光也無一人移動。突然間,金河王手掌飛揚,隱藏在掌中之金線,又自飛射而出,風聲破空,「嘶」地抽在伽星法王身上。

  金線出勢雖快,但眾人算定伽星法王,必將以巧妙之身法閃開,誰知伽星法王竟然不避不閃,任憑那金線抽在身上。鈴兒與珠兒都曾嘗過這金線的苦處,只道伽星法王此番必將皮開肉綻,又誰知伽星法王雖然挨了一鞭,竟仍然若無其事,漆黑的肌膚上,那有半點傷痕?神情間更不似有絲毫痛苦。

  金河王手不停揮,霎眼間,已抽了四鞭。伽星法王似乎呆了,任憑他打,動也不動。金河王面露獰笑,手腕一振,抽出的金絲,突然不再收回,線頭一圈,蛇一般纏在伽星法王身上,密密層層,竟纏了十餘圈之多,金河王挫腕回收,伽星法王索性閉起眼睛,誰也動不了他分毫。眾人瞧得又驚又奇,珠兒忍不住悄悄道:「伽星法王這功力雖然厲害,但與人交手,他身子總不動彈,焉能勝得別人?」

  鈴兒沉吟道:「我瞧他必有取勝之道,只是不知——」

  水天姬冷笑道:「管他有無取勝之道,管他誰勝誰負,兩人一齊死了最好。」手拉著的方寶兒突然一揮,水天姬道:「你要幹什麼?」

  方寶兒悄聲道:「大頭叔叔在喚我,我去瞧瞧。」

  這時金河王面上神情,已更是凝重,掌中金線,琴弦般繃得筆直,但如此柔細之金線,竟到此刻還未繃斷。伽星法王仍是不動。原來天竺瑜伽密宗功夫,最最精奧之秘訣,便是個「忍」字,密宗中之高手,入水不淹,入火不傷,甚至被活埋在地下數十晝夜也無關係,別人萬萬不能忍受之事,他們卻可行若無事地忍受下。兩人相爭,武功若是相差無幾,「忍」之一字,便成了勝負之關鍵。再若能將「忍」字做到極處,柔自可克剛,弱亦能勝強。伽星法王號稱天竺第一高手,這「忍」字功夫做得如何,自是不問可知。

  窗外狂風怒吼,如此巨大的五色帆船,竟似有了些搖盪,但眾人全神俱都貫注在這一場比鬥上,誰也未曾察覺天氣的變遷。金河王額角已漸漸開始沁出了汗珠。方寶兒悄悄回到鈴兒身旁,壓低了聲音,道:「大頭叔叔要我問你,紫衣侯藏書之處在那裡?」

  鈴兒彎下身子,俯在寶兒耳畔,道:「便是侯爺方纔進去的那重門戶。」寶兒應了,又悄悄走了過去。

  突聞金河王悶哼一聲,道:「舞!」黃金魔女立刻應聲而起,扭動起蛇般的腰肢。燈光下,只見那渾圓而修長的玉腿飛舞,高聳的胸膛顫動,口中也隨著這誘人的舞姿,發出一聲聲輕微的呻吟。誰也聽不出她們口中的言語,但那無言的呻吟,實更令人銷魂。鈴兒等雖是女子,也不禁為之目眩神迷,幾難自主。

  伽星法王安詳的面容,突然變的十分沉重,漸漸,他黑鐵般的臉頰之上,也沁出了一粒粒汗珠。金河王神情卻頓見輕鬆,窗外風勢似也稍弱。

  突然間,一陣風無聲無息捲了過來,只聽「吧」的一聲,接著「砰」地一聲,船身劇烈震盪,又是幾聲尖銳的慘呼,十餘道孔明燈光,竟減去了八、九道之多,原來船桅竟已折斷!

  鈴兒、珠兒齊地變色道:「龍捲風!」

  呼聲未了,又是一陣龍捲風捲來,幾聲慘呼過來,燈光完全熄滅,想見必是掌燈的金猴,都已被吹落海中!四下一片漆黑,伸手難見五指。風急、船蕩、歌舞已止,鈴兒與珠兒手掌緊握。水天姬輕呼道:「寶兒,寶兒——」卻聽不見回音。

  風更急,船更蕩,黃金魔女們已忍不住驚呼起來,水天姬緊緊抱住了船上一根巨柱,方待張口而呼,但方一啟口,便被狂風封住了咽喉,連一個字都難呼出,但聞兩耳風生,有如虎嘯。突然間,船身一側,「砰砰,啪啪!」一連串響聲中,又夾雜著女子的驚呼,也瞧不見是誰發出的。

  金河王大喝道:「莫要——」兩個字方出口,聲音便硬生生斷了,也不知是被狂風吹斷,還是被伽星法王循聲掠出,偷襲了一招。於是再無人敢發出聲息,而狂風中卻又有了雨聲,由小而大,霎眼間便有如珠落玉盤,嘩啦啦不絕而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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