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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伽星大師道:「施主太謙了,此間地方雖不夠寬敞,但你我動手已足夠,就請施主賜招如何?」

  紫衣侯仍然帶笑道:「在下已有二十餘年未曾與人動手,大師遠來是客,在下更不會與大師動手的了。」

  伽星大師道:「小僧不遠千里而來,施主豈能令小僧失望?」

  紫衣侯道:「抱歉得很,在下委實不敢與大師動手。」

  伽星大師乾枯漆黑的面容,微微變了顏色,道:「施主莫非是瞧不起貧僧,貧僧莫非連與施主動手的資格都沒有?」

  紫衣侯道:「在下並非此意,但望大師莫要強人所難。」

  伽星大師默然半晌,緩緩道:「小僧怎敢勉強施主——」突然脫下麻衣,露出了枯黑的身子,又取出了包袱,包袱裡乃是一柄鐵錘,無數根三寸長的鐵釘,伽星大師左手持釘,右手持錘,「釘」的聲,竟將釘子釘入肉裡,一面道:「但施主若不答應,小僧以求解脫。」口中說話,雙手不停,頃刻之間,已釘了數隻釘子下去,三寸多長的鐵釘,入肉幾達兩寸。

  但伽星大師仍是身似無事,面不改色,身上亦無鮮血流出,群豪瞧得大驚失色,方寶兒更是駭得吐出了舌頭,半晌縮不回去。紫衣侯道:「大師何苦如此?」

  伽星大師道:「只要施主答應,小僧立刻住手。」

  紫衣侯微微一嘆,道:「大師若真要如此,在下也無可奈何!」竟是說什麼也不肯和伽星大師動手。

  突然間,只聽一陣樂聲揚起,那海盜之豪踏著大步,走了進來,躬身道:「晚輩已將新鮮蔬果之筵備好,不知侯爺是否此刻擺筵?」

  紫衣侯道:「難為你知道我終年在海上,吃不到新鮮蔬果,每年都為我設想得如此周到。」那海盜之豪道:「侯爺賞臉,已是晚輩莫大榮幸。」

  紫衣侯道:「如此就請吩咐你的手下,此刻擺筵便是。」

  海盜之豪恭聲應了,轉身退出,紫衣侯打了個呵欠,道:「各位之事,大多已得解決,在下也覺有些累了,今日就此結束,各位如有興趣,不妨留下與我同享些新鮮蔬果,否則便請——」

  突聽有人朗聲呼道:「且慢!」一人大步奔出,只見此人頭大身矮,雙手過膝,額角高闊,眉目開朗。

  方寶兒不用再瞧第二眼,便知道他的大頭叔叔果然來了,暗奇忖道:「我這大頭叔叔不知有什麼事要求紫衣侯?他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,此刻卻不知帶來些什麼禮物?」他瞧見胡不愁雙手空空,那裡有什麼禮物帶來,別人重禮相求,紫衣侯都不答應,祇怕他所求之事,紫衣侯更是再也不會答應的了。

  鈴兒皺了皺眉頭,道:「你既有事相求,方纔怎不出來?」

  胡不愁恭聲道:「在下名卑位低,怎敢爭先?」

  他長得既不瀟灑,也不英俊,但氣度從容,笑容爽朗,甚是惹人喜歡,鈴兒瞧了他兩眼,道:「侯爺可讓他說麼?」紫衣侯嘆了口氣,道:「好,說吧!」

  胡不愁道:「晚輩來得匆忙,並無禮物帶來。」

  鈴兒截口道:「沒有禮物帶來,你難道不知侯爺的規矩?」

  胡不愁道:「晚輩雖無禮物帶來,但所求之事,並非為了自己,而是為了天下武林同道,來求侯爺出手,侯爺若是拒絕了晚輩,祇怕江湖中所有的武林高手,都難免要在陣前身亡,武林也必將大亂。」他口才便捷,言語扼要,短短幾句話已足夠令人動容。

  那知紫衣侯卻冷冷道:「天下武林高手之生之死,與我何關?我若死了,他們也絕不會為我掉一滴眼淚。」胡不愁呆了一呆,道:「但——」

  紫衣侯道:「三十年前,我已不願為人出手,何況今日?少年人,你年紀還輕,我勸你也少管別人的閒事吧!」

  胡不愁呆在當地,眼珠子轉來轉去,方寶兒知道他大頭叔叔眼珠子一轉,就有花樣出來,暗道:「這一次只怕他無論想出什麼花樣,卻難將紫衣侯打動了。」一轉念間,胡不愁已沉聲道:「但此事與侯爺也有關係。」

  紫衣侯道:「與我有何關係?」

  胡不愁道:「武林中此番遭劫,乃是因為不知從那裡來了個怪劍客,要向天下武林高手挑戰!」

  紫衣侯道:「此人口氣倒不小。」胡不愁道:「此人口氣雖狂妄,但劍法之高,卻可稱得上當世第一,祇怕侯爺你——」乾咳一聲,住口不語。他話雖只說了一半,但言下之意,似是:「侯爺你也及不上他。」紫衣侯道:「當世第一?祇怕不見得!」

  胡不愁見他已有些被激,心頭暗喜,口中卻故意嘆道:「晚輩雖不願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,但以晚輩看來,他的劍法確是無人能及。」

  紫衣侯默然半晌,突然哈哈笑道:「少年人,你這激將法雖高,但卻激不到我,算他劍法第一,又有何妨?」

  胡不愁聲色不動,道:「既是如此,晚輩告辭了,只可惜——唉!」躬身一禮,轉身走了出去。眼見他已將走出艙門,紫衣侯突然喚道:「回來!」

  胡不愁回首道:「侯爺有何吩咐?」

  紫衣侯道:「你且說來聽聽。」胡不愁道:「凡是學劍之人,都該瞧瞧那人的劍法,那人的劍法——唉!不瞧真是可惜!」

  紫衣侯道:「他使的是何劍法?究竟如何高明?」他實已被胡不愁那吞吞吐吐,欲言又止的模樣引起了興趣,不知不覺間已入了胡不愁的圈套。

  胡不愁道:「那人劍法究竟如何高法,晚輩真無法形容,那——唉!那真可說得上是:『此劍只應天上有,人間那得幾回見。』晚輩帶來了一樣東西,侯爺若是一瞧,便可知道他劍法如何高明。」紫衣侯忍不住道:「拿來瞧瞧。」

  胡不愁可真是沉得住氣,直到此刻,面上仍不露出絲毫歡喜之態,慢慢地伸手入懷,突又縮回手來。紫衣侯道:「作什麼?」

  胡不愁道:「前輩若是決計不肯出手,此物不瞧也罷!」

  紫衣侯道:「誰說我決計不肯出手?快拿來瞧瞧。」

  胡不愁這才緩緩探手入懷,取出了那段枯枝。這時不但紫衣侯被他打動,眾人也都被他吊足了胃口,見他探手入懷,都忍不住伸長脖子去瞧,竟無人再去瞧瞧還在釘著鐵釘的伽星大師,但見他取出的竟是段枯枝,又都不覺有些失望,有些莫名其妙。

  胡不愁卻鄭重其事,雙手將枯枝送到紫衣侯面前。大廳中寂無聲息,只有鐵錘敲釘:「叮叮」作響,顯見得紫衣侯正在專心向那枯枝凝視。

  眾人也不知那枯枝究竟有何好看處,紫衣侯為何竟瞧得如此入神,直過了三四盞茶功夫,紫衣侯方自緩緩長嘆一聲,道:「好高明的劍法!好速快的劍法!好精深的劍法——」這海內外第一劍法名家,竟一連稱讚了三聲,顯見這劍削枯枝之人,劍法實是非同小可,胡不愁不禁更是憂慮:「若連紫衣侯都非那白衣劍客之敵手,那又當如何是好?」

  鈴兒卻忍不住問道:「難道侯爺只是瞧了瞧這段枯枝,便可看出那人劍法的高低不成?」紫衣侯道:「正是!」鈴兒道:「從那裡看出來的?」

  紫衣侯長嘆一聲,道:「你劍法到了我這樣的造詣,便可自這枯枝切口上看出來了。否則我縱然向你解釋三天三夜,你也不會懂的。」

  鈴兒怔了怔,苦笑道:「看來我一輩子也不會懂了!」她方纔問的話,也正是四下眾人以及胡不愁、方寶兒早已想問的。大家聽得紫衣侯這不算解釋的解釋,都不禁失望地長嘆一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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