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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


  紫衣侯道:「此人現在那裡?」

  胡不愁喜道:「侯爺莫非要出手?」

  紫衣侯道:「我若不想出手,他在那裡與我何關?唉——能與此等人物一較劍法,也算未曾虛度此生了!」

  眾人都未曾想到胡不愁既無禮物,所求又難,而紫衣侯居然竟會答應,心中都不禁大感驚奇。卻不知武功越是高高在上之人,心中越是有種孤獨落寞之感,他們若能找到個能與自己不相上下的敵手,那真比交著個知心好友還要高興,便根本不將勝負之數放在心上。

  突聽一聲裂帛般怒喝:「且慢!」那身上已將釘滿了鐵釘的伽星法王,帶著滿身鐵釘搶到前面。眾人見他身上有如刺蝟一般,心裡不由自主,感到一種難受恐怖之意,紫衣侯道:「大師有何見教?」

  伽星法王道:「施主若要與人動手,便該先與小僧交手,小僧雖不才,難道比那無名劍客還不如麼?」紫衣侯嘆道:「大師且瞧瞧此人的劍法。」話聲方了,方寶兒便見到那段枯枝自屏風後飛了出來,去勢之慢,慢到極點,看來似是有隻無形無影的手掌,在下面托著似的,方寶兒大奇忖道:「這枯枝怎麼不會掉下去?奇怪奇怪——」

  眾人見到紫衣侯,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內功,都不禁聳然動容,岑陬等人,更是駭得不敢作聲。

  伽星法王舉手將枯枝接過,睜目瞧了半晌,面色變來變去,突然拋下枯枝,一言不發,轉身飛掠而去。小小一段枯枝,竟將名震天下的伽星法王嚇走了,此事若非眼見,無論說給誰聽,都難令人相信。

  胡不愁拾起枯枝,長嘆道:「家師令晚輩前來,本來還有一事要相求侯爺,但此刻——此刻——」紫衣侯道:「令師是誰?還有何事要相求於我?」

  胡不愁道:「家師人稱清平劍客——」

  紫衣侯道:「原來是白三空,我少年游俠江湖時,曾吃過他一頓好酒——唉!此話說來,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。」

  胡不愁道:「家師相求侯爺的第二件事,便是——便是——」突然轉身,指著水天姬道:「求侯爺將這女子拿下。」

  水天姬嬌笑道:「哎喲,我又怎麼得罪了你?難道你也和那木頭一般,有個好色的爹爹,被我傷了不成?」她每句話說來都要傷人,見到別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,那便是她再也開心不過的事。

  那知胡不愁生性比她還要奇怪,對什麼都沉得住氣,無論誰想激怒於他,真是比登天還難。水天姬話雖說得難聽,他卻只當沒有聽見。仍是緩緩道:「這女子搶走了家師的外孫——」

  水天姬咯咯笑道:「侯爺莫要聽他的鬼話,那調皮搗蛋的孩子,送給我我都不要,還會費力去搶麼?」

  胡不愁雖已猜出搶去方寶兒的必然是她,但終是不能確定,聞言呆了一呆,道:「不是你是誰?」

  水天姬笑道:「你硬要賴我,可有什麼證據?可有誰瞧見了?唉!自己不好生管管那討厭的孩子,卻要賴別人。」

  方寶兒越聽越是惱怒,暗道:「原來我不見了,她半點也不擔心。原來她當面討我好,背後卻罵我討厭。」

  只見胡不愁被她說得目定口呆,無言可對,鈴兒眼珠子轉來轉去,卻是一副要瞧熱鬧的模樣。水天姬卻已又道:「侯爺,你瞧這大腦袋當著你面,血口噴人,欺負我這可憐的女孩子——」

  胡不愁道:「明明是你——」

  水天姬輕輕頓足道:「好!你瞧,他還說是我,侯爺你叫他拿出證據來,不然就——就——就叫他給我叩頭賠禮。」

  她一副受了委曲的可憐模樣,瞧著實是令人心動,紫衣侯嘆道:「你既無證據,便不該說她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是呀——是呀——」牽住鈴兒的衣袖,道:「好姐姐,我求你替我作主,不然——不然我被他這麼欺負,我——我也不想活了。」一頭倒進鈴兒懷裡,突然在鈴兒肩頭擰了一下,附在鈴兒耳畔,耳語道:「小丫頭,你把我那小丈夫偷到那裡去了?」

  鈴兒本來咯咯的直笑,聽了這話,才吃了一驚,但口中笑聲仍然不停,只是偷空在她耳邊問道:「誰說的?」

  水天姬鼻子裡嗚嗚的啼哭,口中卻耳語道:「若不是你偷的,你怎會知道我是他大妻子?」

  鈴兒這才知道,是自己方纔一句話露了口風,不由暗中嘆了口氣,忖道:「好厲害的女孩子!」

  只聽水天姬在她耳邊又道:「你若不幫我將這陰陽怪氣的大腦袋捉弄捉弄,我就把你偷人的事當眾抖露出來。」

  鈴兒苦笑道:「如何捉弄?」

  水天姬道:「我說什麼你就說什麼,一定要將那大腦袋激得暴跳如雷,滿肚子冤氣才行。」

  眾人只見這兩個美麗的女孩子抱在一起,一個笑,一個哭,不禁都瞧得莫名其妙,誰也想不到她兩人在偷偷的說話。

  突聽鈴兒道:「大腦袋,你可拿得出證據麼?」

  胡不愁道:「這——這——」

  鈴兒道:「你既拿不出證據,便不該把人家說成這樣子,難道我們女孩子是好欺負的麼?快過來叩頭!」

  胡不愁再是沉得住氣,此刻也不禁被激得滿面通紅,道:「侯爺若是不信,不妨將那木郎君找來,他必定知道。」

  水天姬在鈴兒懷中道:「他恨我入骨,自然幫著你賴我。」眾人都覺這話大有道理,有人已忍不住道:「對,非要他叩頭陪禮不可,好教他以後不敢欺負女孩子。」說話的自然也是女人,女人對付男人,有時的確團結得很。

  胡不愁只覺四下數十道眼光,都在瞧著自己,數十道眼光中都含著敵意,心裡當真又氣又惱,連手都被氣得抖了。水天姬偷瞧一瞧,心裡真是開心極了。

  紫衣侯嘆道:「看來你若拿不出證據,只有叩頭吧!」

  胡不愁僵在那裡,也不知該如何是好,突聽一個清亮的聲音呼道:「誰說沒有證據,證據已來了!」呼聲竟是自屏風後發出來的,那群人齊地為之一驚。

  只見一個眼睛大大,鼻子高高,臉兒紅中透白,白中透嫩,長得可愛極了的孩子,自屏風後奔了出來。胡不愁又驚又喜,也不禁脫口呼道:「寶兒,你怎會在這裡?」方寶兒竟在此地現身,教他如何不驚?

  方寶兒小臉已被氣得紅紅的,道:「此事說來話長,等寶兒先替叔叔你出了這口氣再說。」胡不愁大奇道:「你替我出氣?」

  方寶兒道:「不錯!」迴轉身子,面向紫衣侯。

  他這才終於瞧見了紫衣侯的容貌,只見他身穿紫緞錦袍,頭戴王者之冠,面容有如玉石塑成一般,帶著種逼人的力量,以方寶兒的膽子,竟也不敢仔細去瞧他的眉目。紫衣侯似乎早已知道幕後有人,見他現身,神情仍是冷漠而懶散,絕無絲毫驚奇詫異之色。

  方寶兒拜道:「尊侯遨遊海上,嘯傲雲霞,實如天外神仙一般,卻不知可遵人間之禮教?」

  紫衣侯見他年紀如此幼小,說話卻有如老儒,冷漠的面容,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,緩緩道:「本侯雖然終年遨遊海上,卻非化外之民,焉有不遵禮教之理?」言語之間,竟未以無知童子相待於寶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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