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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四


  那獸人垂手道:「還未曾!」他不但口作人言,神情也十分恭順,但不知怎地,看來看去,卻沒有半分人味,人若見了,定必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恐懼、厭惡之感,有如見著蜥蜴蛇蠍一般了。

  麻衣老人揮手道:「退下!」手勢不停,突然閃電般點向梅吟雪腰邊「軟麻穴」。

  梅吟雪驚呼一聲,翻身跌倒!

  麻衣老人一手將她托起,送回那棟陰森恐懼的死亡之廳,放在那斜榻之上·冷冷道:「貨一卸完,便將你送上船去,我以靈藥救你一命,已非易事,你應該滿足了!」輕輕關上了銅門,揚長而去。

  這老人既然如此冷酷,卻又怎會以靈藥救了梅吟雪的性命?此處究竟是什麼地方?為何到處都瀰漫著一種陰森神秘之氣?

  梅吟雪滿心疑雲,突地自斜榻上一躍而起,原來方纔那麻衣老人手指還未觸及她穴道時,她早有預防,將穴道閉住,等到麻衣老人的手指觸及她衣衫,她又輕輕一閃、一讓,她的動作是極其小心而奇妙的,但饒是這樣,她身子仍不禁微微一麻,暗中將真氣運行數遍,氣血方能流行無阻,那麻衣老人指上若是再加三成真力,她便要真的無法動彈了。

  一種強大的力量,使得她勉強壓制住滿心悲痛,如飛掠到那銅門前,伸手一推,哪知銅門卻已在外面拴住,她竟無法推動分毫。

  四面的牆壁,竟也完全是紫銅所製,手指一碰,叮叮作響,除了這扇銅門以外,便再無別的窗戶,剎那間她忽然似又重回到那俱紫檀木棺的感覺,這陰森恐怖的死亡之廳,除了遠較棺材大的多之外,實在和一具釘上棺蓋的棺材沒有兩樣。

  無數次試探之後,她終於完全失望,她縱然堅強,卻也不禁再次啜泣起來,重新尋著那面靈位,靈位後的骨灰罈子,在燈光中發著黝黑而醜惡的光彩,她心念一動:「船上的貨物尚未卸完,他的屍身怎地已變作了骨灰?」

  凝目向那靈位望去,只見上面寫的卻是:「南宮平漪之位!」

  一目掃過,她那一顆悲哀的心便立刻從痛苦的深淵中飛揚起來。

  「他沒有死,他沒有死,這只是別人的靈位!」她暗中歡呼,破顏為笑,只聽銅門輕輕一響,她目光一掃,閃電般向靈位下鑽了進去,長垂的桌布,像簾子似地擋住了她的身子。

  接著,便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步入大廳,只聽那麻衣老人的口音「咦」了一聲,道:「人呢?我就不信她能插翅飛出此廳!」

  另一人的語聲接口道:「她若未插翅飛出此廳,難道是隱身不見了麼?」語聲雄渾,就發自梅吟雪隱身的桌子前面,卻赫然竟是風漫天的聲音。

  麻衣老人冷冷道:「諸神島上,百餘年來,素無女子的足跡,這女子既是你帶來的,還需你帶出此地。」腳步移動,彷彿已向大廳外走了出去。

  風漫天道:「慢走,她此刻人影不見,怎知不是你放走的。」

  麻衣老人道:「她就在你擋住的桌子下面,哼哼!方才人門時這桌子不住搖動,你當我未曾看到麼?你雖然趕去擋住,卻已來不及了。」

  語聲未了,只見桌布一掀,梅吟雪已一躍而出,一把揪住風漫天的膀子,顫聲道:「他沒有死麼?此刻他在哪裡?」

  風漫天面容木然,動也不動,他手拄木杖,竟也已換了一身麻衣,那麻衣老人霍然轉過身來,道:「不錯,他確是未死,只是你今生再也休想見著他了!」

  梅吟雪心頭一寒,道:「真的麼?風老前輩,他說的是真的麼?」

  風漫天木然道:「不錯!」

  梅吟雪倏然放開了手掌,道:「他是我的夫婿,我為什麼不能見他?」

  風漫天凝目前望,不敢接觸到梅吟雪的目光,麻衣老人負手而立,冷冷地望著梅吟雪。

  梅吟雪冷笑一聲,緩緩道:「風老前輩,我此刻對你說的話,你切莫誤會,我絕非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對你說話,因為我有心要救的根本不是你,我只是站在一個曾經同船共渡的人那種地位向你說話。」

  風漫天面上陣青陣紅,梅吟雪接口道:「我一個弱女子,又敵不過你們的武功,你們說什麼,我自然無法反抗,我雖然不能活著見他,就請在我死後,將我的屍身帶去見他。」

  麻衣老人道:「你想死在這裡麼?」

  梅吟雪道:「此刻我別的事不能做主,要死總是可以的吧。」

  麻衣老人道:「你死了之後,我一樣也是要將你的屍身送到船上,你死上十次,也是見不著他。」

  梅吟雪人稱「冷血」,但這麻衣老人的血卻遠比梅吟雪還要冷百倍,梅吟雪滿腔悲憤,到了極處,口中輕輕一笑,道:「呀!你老人家真是位大英雄大丈夫……」突地拼盡全力,踢足、拍掌、戳指,一招三式,其急如風,向那麻衣老人擊去。

  麻衣老人身形一滑,梅吟雪強攻而上,哪知風漫天突地搶步擋到她身前。

  梅吟雪道:「好好,你們兩位都是大英雄……」

  風漫天突地大聲道:「跟我來!」

  梅吟雪、麻衣老人齊地脫口道:「哪裡去?」

  風漫天沉聲道:「我帶你去見他!」

  梅吟雪呆了一呆,大喜道:「真……真的?」

  麻衣老人道:「不是真的!」

  風漫天霍然轉身,面對那麻衣老人,目中射出逼人的光彩,有如利劍一般刺在麻衣老人身上!

  麻衣老人無動於衷,緩緩道:「絕情,絕欲,絕名,絕利!諸神島代代相傳的『四絕戒令』,閣下難道已忘記了麼?」

  風漫天道:「未曾忘記。」

  麻衣老人道:「那麼閣下為何……」

  風漫天冷笑一聲,道:「風某四十年前,心中無名利色慾之念,但這情之一字,卻是再也絕不掉的,此番我帶她前去,一切後果,自有我一人擔當,不勞閣下費心。」

 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瞪著麻衣老人,麻衣老人的目光也冰冰冷冷地望著他,兩人目光相對,良久良久,麻衣老人道:「你既要自尋苦惱,我也只得由你……」目光一閃,轉向梅吟雪,冷冷道:「只怕你見著他後,更要傷心一些。」

  話聲一了,當先向門外走去,梅吟雪、風漫天跟著他走下山巖,只見他貼著山巖,向左一轉,前行約莫十丈,突地頓住腳步。

  風漫天一指他身旁的洞窟,道:「到了!」

  梅吟雪喜極而呼,一步掠了過去,只見那陰濕黝黯的洞窟前,竟有一道銅柵,南宮平赤足麻衣,盤膝坐在銅柵裡,頭頂之上,紮著白布,布上血漬殷殷,梅吟雪心痛如絞,悲嘶道:「你……犯了什麼過錯,他們要將你關在這裡?」

  南宮平面上肌肉,立刻起了一種痛苦的痙攣,但雙目仍然緊緊閉在一起。

  風漫天道:「無論是誰,一人此島,都要在這洞窟裡坐滿百日,才能出去……」

  梅吟雪雙手抓住銅柵,道:「你……你怎麼不張開眼來……是我,我來了……」

  南宮平雙目緊閉,一言不發,梅吟雪雙手一陣搖晃,銅柵叮噹作響,淚珠簌簌流滿面頰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為什麼不睬我……」

  麻衣老人道:「你既已見過他一面,他既已不願理你,此刻你總該走了吧。」

  梅吟雪霍然轉過身來,道:「好,我走,但我卻要問你一句,你解了我的毒,救了我的命,是否就是因為他發誓答應你永遠不再理我?」

  麻衣老人冷冷道:「你倒聰明得很。」

  梅吟雪淒然一笑,望向南宮平道:「小平,你錯了,你難道不知道我寧願和你死在一起,死在你的懷裡,也不願被這雙髒手救活!」

  南宮平面色又是一陣痙攣,只聽那麻衣老人道:「你離開此島後,死活都由得你,此刻你卻必定要走了!」

  話猶未了,突地一指點向梅吟雪「肩井」大穴。

  風漫天大喝一聲:「且慢!」掌中木杖一伸,擋住了麻衣老人的手指。

  麻衣老人道:「風兄,你如此做,你難道忘了……」

  風漫天望也不望他一眼,冷笑道:「忘了什麼?」

  麻衣老人道:「你難道忘了此島的禁例,以你兩人之力,便想和諸神島的禁例對抗,豈非做夢?若是驚動了大殿上的長老,到那時你兩人求生不得,求死也不能,不但害了自己,也害了別人了。」

  風漫天面色一陣慘變,緩緩垂下木杖。

  梅吟雪道:「小平,你不願意和我死在一起麼?我們一起死了,也遠比在這裡受罪好得多,你若張開眼睛看我一眼,我死了也心甘情願,你……」

  哪知南宮平雙目仍然閉在一起。

  梅吟雪慘然道:「人生最大難便是一死,你那誓言真有那麼嚴重麼?」

  南宮平有如死了一般,麻衣老人冷笑道:「你一心想死,別人卻不願死哩。」

  梅吟雪呆了半晌,突地反手一抹淚痕,道:「好!我走!」

  麻衣老人道:「隨我來!」兩人一齊向海邊走了過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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