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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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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南宮平等人所中之毒,卻是世上至陽之毒,是為「陽魄」,是以梅吟雪毒發之時,渾身火燙。 這「陰魂」、「陽魄」俱是世上至毒之藥,中毒之後,無藥可救,但這兩種毒性,卻有互相剋制之力,南宮平身內的兩種毒性,以毒攻毒,毒性互解,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。 但此時此刻,南宮平卻是生不如死,悲哀寂寞,黑暗,寒冷,使得他再也無法忍受,一艘孤獨的船,行走在無邊黑暗的大海上,本已是多麼寂寞的事,何況這船上只有一個悲哀的人。 星光、月光,照在那蒼白的帆上,南宮平站在梅吟雪、風漫天兩人身前,喃喃道:「我也來了……」正待反掌震破自己天靈,突聽一陣尖銳的嘯聲,白海面傳來,一人呼道:「風漫天,你回來了麼?」 這嘯聲是如此遙遠,但傳入南宮平耳中卻又是如此清晰。 他心念一轉,忖道:「諸神島到了!」但是他心神已感麻木,全無半分喜悅之意,反而生怕自己遇著救星。只聽嘯聲不絕,震人心魂,他掌勢仍舊,急地拍在自己的頭頂天靈之上! 此刻無邊黑暗中,已有一點燈光,隨著海波飄蕩而來,飄向這一艘死亡之船上,那一面孤獨而蒼白的巨帆。 海島邊一片突起的山巖上,孤零零地建著一棟崇高而陰森的屋宇,四面竟沒有一扇窗戶,有如巨人般俯看那無邊的海洋,面對著遙遠的煙波。 夜色淒清,屋宇中只有一點昏黃的燈光,有如鬼火般映著這寬闊的大廳,大廳四面,排列著一行桌子,桌上覆著純黑的桌布,每隔三尺,便放著一個骨灰罈子,罈子前陰森地放著一具靈牌。 在這鬼氣森森的大廳中,臨時放著一張斜榻,榻上臥的竟是一個絕色女子,面容蒼白,雙目緊閉,全無一絲知覺,昏黃的燈光,映在她的面頰上,她,赫然是那已中毒死去的梅吟雪。 孤燈飄搖,大廳中靜得沒有一絲聲音,突地——斜榻上的梅吟雪,竟輕輕動彈了起來,這裡究竟是人間還是陰冥? 只見她竟又張開眼來,目中俱是驚駭恐怖之色,目光四下一掃,掙扎著自斜榻上爬起,她究竟是生?是死?是人?是鬼? 她腳步一個踉蹌,衝到角落邊,雙手扶著桌沿,站穩了身子,沿著桌子看去,只見那一面靈牌上寫的是:「七妙神君梅山民之位。」 她呆了一呆,只因她知道這名字昔年在武林中多麼顯赫,難道那罈子裡便是這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的骨灰麼?這是什麼地方?她怎會來到此處,急忖間她已走了兩步,只見兩罐罈子,並排放在一處,那靈位上寫的卻是:「柳鶴亭、陶純純夫婦之位。」 這名字她也極是熟悉,想不到的只是這三位一代英雄的靈位,怎會都在這裡,難道這裡已非人間麼?一念至此,她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顫,只覺一陣寒意,自腳底升起,微微定了定神,接著往下看去,只見一長串靈位,上面寫的是: 「瘟煞魔君朱五絕之位。」 「千毒人魔西門豹之位。」 「孤星裴玨之位。」 「無情公子徐元平之位。」 還有一長串名字,這些名字她有的聽過,有的未曾聽過,但她卻知道這些都是數十年,或是數百年以前,在武林中聲威赫赫,雄踞一時的英雄人物,一瞬間她便已斷定了此地必非人間,此地若是人間,怎會有這許多朝代不同,身份不同,門派亦不同的武林雄豪的骨灰與靈位? 她暗中不禁放下心事,此地既是幽冥,南宮平既然不在此地,那麼他必定未曾死了,她非但不怪他為何沒有殉情而死,反而安慰地嘆息一聲,默禱蒼天,保佑他平平安安地度過此生,只因她對南宮平的情感十分信任,相信他無論生前死後,無論在人間幽冥,他都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,就正如她自己也永遠不會忘記南宮平一樣。 於是她目光移向下一面靈位,目光轉處,面容突地慘變,驚呼一聲,撲地坐到地上,眼淚立刻滾滾流落,顫聲道:「你也死了麼?你……在哪裡,你在哪裡……」 那靈位之上,赫然寫的竟是:「南宮平……」三字,這三字觸及她的眼簾,當真有如三柄利刃,刺入她的心房。 剎那間她全身一片冰冷,只聽「呀」地一聲,大廳前的銅門,輕輕開了一線,一個形容枯瘦、須髻百結、頷下白鬚幾乎長已過胸的麻衣老者,幽靈般滑了進來,他雙目中雖然光芒四射,但卻冰冰冷冷,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,面上亦是冰冰冷冷,不帶半分表情,便是新自墳墓中爬出的死人,也彷彿比他多著幾分生氣! 他目光一望梅吟雪,冷冷道:「你醒來了?」 梅吟雪道:「我醒來了?……我難道沒有死麼?」心神一震,痛哭失聲,她既是「醒來」,必定末死,她既然未死,南宮平豈非死了! 麻衣老人望著她掩面痛哭,也不出聲勸阻。 梅吟雪掙扎著撲了上去,悲嘶道:「他的屍身在哪裡?我……要去和他死在一起!」 麻衣老人身形未動,人已移開三尺,冷冷道:「你可哭夠了麼?」 梅吟雪道:「南宮平,你……你知道他……」 麻衣老人面色一沉,道:「你若是未曾哭夠,大可以再哭一場,你若是已經哭夠,我便帶你上船,別的話你也不必問了。」 他詞色冰冰冷冷,完全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。 梅吟雪伸手一抹眼淚,霍然站了起來,大聲道:「你不願回答,我自會去尋,也毋庸閣下費心帶我上船。」悲憤之氣,溢於言詞,但面上也換了一片冷傲神色,要知她本非弱女,此刻她雖有滿腹悲哀,但見了這麻衣老人的神色,便強自忍在心裡,再也不發作出來,天下武林中人,雖然人人稱她「冷血」,但人人卻都還要尊她一聲「妃子」,幾曾有人對她如此輕蔑冷淡。 她胸膛一挺,立刻向門外走了過去。 麻衣老人突又飄在她身前,冷冷道:「你走不得!」 梅吟雪冷笑一聲,道:「我要走便走,誰說我走不得?」 麻衣老人冷冷道:「你若是在此島上要走一步,便砍斷你的雙足。」他身形往來,飄忽如風,卻絲毫不見作勢,有如浮在水中般遊走自如。 梅吟雪真氣雖已逐漸自如,但用盡身法,這麻衣老人的身子,還是像石像般矗立在她身前,梅吟雪心中不禁暗駭!不知這幽靈般老人究竟是何來歷? 要知她輕功在武林已是頂尖人物,這老人的身法豈非更是不可思議? 麻衣老人道:「片時之內,你若不上船遠離此地,莫怪老夫無禮了。」 梅吟雪秋波一轉,突地嫣然一笑,道:「這麼大年紀的男人,還要苦苦糾纏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子,不害臊麼?」笑語甜甜,剎那之間,便像是和方才換了個人似的。 麻衣老人呆了一呆,還未答話,梅吟雪突地身子一衝,風一般掠過他身側,衝出了那一扇半開的銅門,目光一振,此刻將近黎明,晨光熹微中,只見山巖下一道清溪蜿蜒流去,溪旁林木蔥鬱,一片清綠間,幢幢屋影,隱約可見,萬棟千梁,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屋宇。 她匆匆看了一眼,身形再也不敢停留,急地自山巖上飛掠而下,突聽身後冷冷道:「好刁猾的女子……」眼前人影一花,那麻衣老人便又如一片烏雲般白天而降,飄落在她面前,袖袍一拂,叱道:「回去!」一股柔風,隨袖而出。 袖風雖然柔和,但卻強烈得不可抗拒,梅吟雪纖手一揚,只見一縷銳風,應指而出,竟將那一股袖風劃為兩半,自梅吟雪身子兩旁掠過。 這年紀輕輕的女子竟然也有如此深厚的武功,那麻衣老人亦不禁為之一驚。 梅吟雪道:「看你道貌岸然,彷彿年高德重,想不到你卻是個凶險的小人!」 麻衣老人怒道:「你說什麼?」 梅吟雪道:「若非凶險小人,為什麼毫無仁厚之心,如此欺負我一個可憐的未亡人……」說到「未亡人」三字,她心裡真的湧起了一陣強烈的悲哀,眼波流動,淚光瑩然,嬌軀柔弱,隨風欲倒,當真是楚楚可憐。 麻衣老人神情一軟,但立刻便又變得冰冰冷冷,無動於衷。 梅吟雪道:「他人已死了,你為什麼還不讓我看一看他的屍身,難道你……真……的……這麼……狠心……」語聲斷續,聲隨淚下,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,也該一動惻隱之心。 哪知這麻衣老人卻像全無情感,仍然是無動於衷,雙掌一拍,山巖下立刻如飛掠上一條大漢,只見他全身赤裸,僅在腰間圍著一條豹皮短裙,遍身長著細毛,金光閃閃,耀人眼目,面上更是闊口獠牙,放眼望去,亦不知是人是獸,但聽他口作人言道:「主人有何吩咐?」 麻衣老人道:「貨物可曾全都卸下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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