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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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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吟雪芳心寸斷,再也未曾回頭,目中的眼淚盛眶而轉,卻再也沒有一滴流落下來。 南宮平只聽她腳步之聲,漸行漸遠,緊閉的嘴唇,才微微開了一線,顫聲道:「吟雪,我……我對不起你……」兩道鮮血,順著嘴角流出,恰巧與頰上流下的眼淚混在一處。 風漫天木立當地,有如死了一般緩緩道:「但願她能瞭解你我的苦衷……」 南宮平流淚道:「我知道她必將恨我一生,我也絕不怪她,但是……但是我多麼願意她知道我這麼對她,是為了什麼!」 風漫天目光遙望雲天深處,一字一字地緩緩道:「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的……」 梅吟雪真的永遠也不會知道麼?她此刻已孤獨地飄流在那茫茫的大海上,是生是死,都難以預測,只怕她也只是永遠帶著那一顆破碎的心,直到生命的末日了! 但是,南宮平、風漫天,這兩個頂天立地的男兒,卻又為了什麼要如此做呢?他們不是曾經都有那種含笑面迎死亡的俠心與傲氣麼? 洞窟中的陰濕黝黯,幾乎是令人難以忍受,四面滿長著青苔,到了夏日,蚊蚋蟲蟻,到處橫行,更是令人難堪。 南宮平死一般坐在洞中,先些日子他神色間還會露出許多痛苦的情感,到後來他情感好像是也完全麻木。 洞外浮雲悠悠,風吹草動,他望也不望一眼,季節由暮春而初夏,初夏而盛夏,他身上的麻衣,早已變得又酸又臭,到後來幾乎變成破布,他也全不放在心上,每日由那「獸人」送來的一盤食物,更是粗糲不堪,幾乎令人難以下嚥,他卻食之如飴。 這其間他心緒和意志的變化,是多麼強烈,他自己也不知道,他只知道頷下漸漸生出了鬍鬚,他的確是蒼老了許多。 自那日後,他便再未見到風漫天,也未曾見過麻衣老人,朝來暮去,也不知過了多久,有一日他靜坐調息,漸人物我兩忘之境,突聽「嘩」地一聲,銅柵大開,那麻衣老人,立在洞前,道:「恭喜閣下,正式成為諸神島上一員。」 他口中在說恭喜,語氣中卻無半分喜意,南宮平木然站了起來,眼角也不望他一眼,麻衣老人道:「自今日起,閣下便可換一個居處了。」 南宮平跟著他沿著清溪,走向繁林,只見這一條漫長的通路,沒有一塊亂石,沒有一片碎葉,走了半晌,林勢一開,一片寬闊的空地上,圍著四行木屋,每行約有二三十間,每間木屋的門口,都筆筆直直地坐著一位麻衣白髮的老人! 這些老人高矮胖瘦不一,但面上的表情,卻都是冰冰冷冷,全無一絲情感,有的呆坐望天,有的靜著看書,數十人坐在一起,卻聽不到一絲語言之聲,南宮平走過他們身邊,他們看書的仍在看書,呆坐的仍然呆坐,沒有任何一人轉動一下目光,去看南宮平一眼。 麻衣老人將南宮平帶到角落一間木屋,只見門上寫著兩個大字:「止水」,麻衣老人道:「這便是你的居處。」抬手一指「止水」兩字,接道:「這便是你的名字,到了時候,我自會帶你入殿,但未到時候,你卻不得走離此間一步。」 南宮平「哼」了一聲,算做答話。 麻衣老人道:「你可有什麼話要問我麼?」 南宮平冷冷道:「沒有!」 麻衣老人上下望了他一眼,道:「好!」轉身走入濃林的更深之處,這裡所有的老人身上麻衣,全是黃葛顏色,但他身上的麻衣,卻染成了深紫,原來他是這島上的執事人其中之一,是以他衣服的顏色,也和別人不同。 這島上執事人只有七個,風漫天與他俱是其中之一,每個執事之人,都有一個弟子以供驅策,那怪物「七哥」與那「金毛獸人」也都是那七個弟子其中之一。 這些事南宮平自然要等到以後才會知道,此刻他輕啟房門,只見房中四壁蕭然,僅有一塌,一幾,一椅,矮几上放著一襲麻衣,一雙木筷,一個木碗,一本絹書,矮几下是一雙麻鞋,那張床長不滿五尺,上面一無被褥,只有一張薄薄的草蓆。 他轉眼凝望那些靜坐如死的麻衣白髮老人,暗忖道:「這難道就是武林中傳說的聖地『諸神殿』?這難道就是『諸神殿』的生活?難怪風漫天離此地越近,憂鬱便越重!只因此地除了他之外,再無一人有人類的情感!」 只是那百日絕情窟囚居,已使他學會忍耐,他搬起了椅子,拿起了絹書,竟也學那些老人一樣,坐在木屋的門口,隨手一翻那本絹書,他的心卻不禁劇烈地跳動起來,只見書上赫然寫著:「達摩十八式。」 要知「達摩十八式」本是少林絕藝,當今武林中,見過這種絕技的人已是少之又少,會的更是絕無僅有,這本薄薄絹書若是出現於中原武林之中,立時便會掀起一陣巨浪,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,將為爭奪此書而喪生,但此刻在諸神島上,這本武林中人人夢寐以求的秘笈,卻像是廢紙一般地隨處置放著。 南宮平目光再也不願自書上移開,他全心全意都已沉迷於這種武功的奧秘中,到了中午,那金毛獸人提來兩個鐵桶,老人們便自屋中取出木碗木筷,每人盛了一碗,他們行路,進餐,進退,坐下,無論做什麼事,全是沒有一絲聲音發出,彼此之間,誰也不向誰問上一句。 過了三日,還未黎明,那「金毛獸人」便將每人屋中的絹書換了一本,南宮平心中方自懊惱,哪知展開新換的絹書一看,卻是「無影神拳譜」,更是久已絕傳於世的武功秘笈。 這樣過了五六十天,南宮平几上已換過二十本書,每一本俱是武林罕見的武功秘笈,南宮平咬緊牙根,全都記了下來。 要知道這些老人未人諸神島前,俱都有過一陣輝煌的往事,俱都是曾經叱吒一時的武林高手,一入諸神島後,誰也不能再活著離開這裡,是以這些在人世無比尊貴的武功秘笈,在這裡才會看得如此輕賤,有的人只是視為消遣,有的人根本不看。 朝來暮去,又不知過了多久,南宮平竟未聽到一句人語,有時他甚至忍不住要猜這些老人俱是行屍走肉,根本已無生命。有一日驟然下雨,這些老人卻渾如不覺,沒有一個人入屋避雨,到了深秋,他們仍只穿一襲麻衣,誰也沒有畏寒之態,但南宮平卻不禁冷得發抖,只得暗中運氣調息,三五日後,他居然也習慣了,他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有驚人的進境,那些驚人的武功秘笈,已像是島上那些粗糲的食物一樣,在他身體裡消化了。 於是他睡得更少,吃的也更少,但精神卻更加健旺,有時夜深夢迴,那些痛苦的往事,一齊回到他心裡,他也只是咬緊牙關,默默忍受,對於未來的前途,他心中只覺一片茫然。 一日清晨,他猝然發覺對面木屋中的老人已不在了,誰也不知道這老人去了哪裡,誰也沒有動問一句,生死之事,在這些老人心裡,淡薄得就像是吃喝睡覺一樣,似乎就算有人在他們面前失去首級,他們也不會抬起眼睛去望上一眼。 匆匆便又過了百日,清晨時,那麻衣老人突又在南宮平門口出現,道:「跟我來!」 南宮平問也不問,站起身來就走,走過廣場時,他突地發現那些老人中,竟有幾人抬起頭來,向他望了一眼,目中似乎微微露出一些羨慕的神色,南宮平不禁大奇:「原來這些人也有情感的,只不過大家都隱藏得很好而已。」轉念又忖道:「他們羨慕的什麼?難道是我將去的地方?」 又是一條漫長而淨潔的小徑,風吹林木,簌簌作響,樹葉已微微黃了,天地間更充滿著肅殺神秘之意,南宮平知道自己這便要進入島上的心臟地區——諸神之殿——心中也不禁有些緊張。 突聽一陣皮鞭揮動之聲,自樹木深處傳出,南宮平斜目望去,只見一株大樹的橫枝上,垂著一根白線,線上竟吊著風漫天龐大的身軀,「金毛獸人」手揮一根蟒鞭,不住地在風漫天身上鞭打,口中喃喃數著:「二十八……二十九……」突地白線斷了,風漫天「撲」地落到地上,「金毛獸人」一聲不響,又在樹上掛起一條白線,風漫天縱身一躍手握白線,懸空吊起,「金毛獸人」蟒鞭又復在他身上鞭打起來,口中道:「一……二……」竟然重新數起。 那白線又柔又細,蟒鞭卻是又粗又大,風漫天縱有絕頂功力,能夠懸在線上已大是不易,何況還要禁受蟒鞭的鞭打? 南宮平頓足看了半晌,掌中已不禁沁出冷汗,但風漫天卻面容木然,默默忍受,有如頑童忍受父母師長的鞭打一樣。 鞭風呼嘯,啪啪山響,南宮平實在不忍再看。 麻衣老人冷冷道:「每日三十六鞭,要打三百六十日,白線一斷,重新來過,要在此地犯規的人,需得先問問自己,有無挨打的武功與勇氣。」 南宮平閉緊嘴巴,一言不發,樹林已到盡頭,前面山峰阻路,卻看不到屋影,只見麻衣老人伸手在山壁上一塊圓石上輕拍三掌,一塊山壁,便奇蹟般轉動起來,露出,一條通路,南宮平大步而入,只聽「啪」地一聲,山壁又立刻合了起來。 秘道中瀰漫著一種異樣的腥臭之氣,一盞銅燈,在一丈前的山壁上閃發著黯淡的光芒,盡頭處卻是一扇銅門。 南宮平回首望去,那麻衣老人竟已蹤影不見,這裡的每一件事,俱都出乎常理之外,他索性處之泰然,大步向前走去,只聽山腹中傳出一陣尖銳的語聲,道:「你來了麼?」 語聲未了,密道盡頭的銅門,霍然大開,南宮平早已將什麼都不放在心上,昂首走了進去,只見這銅門之中,又是一條甬道,但甬道兩旁,卻蜂巢般開展著無數個石窟,上下兩排,也不知共有多少,有的石窟中有人,有的石窟中無人,有的石窟中燈火明亮,有的卻是陰森黑暗。 只聽那尖銳的語聲道:「一直走,莫回頭!」南宮平大步而行,索性看也不看一眼,心中卻不禁暗中嘆息:「諸神殿!這就是『諸神殿』,若叫武林中人見了,不知如何失望……」 心念尚未轉完,只聽一聲:「這裡!上來!」聲音發自高處。 南宮平仰首望去,只見甬道盡頭的山壁上,亦有一處石窟,離地竟有數丈,南宮平縱身一躍,他本待在中間尋個落足換氣之處,哪知一躍便已到了洞口,他微一擰腰,嗖地掠了進去,他知道他已進入了控制著這神秘之島的神秘人物的居處了。 石窟中的腥臭之氣,更是濃烈,左首角落,垂著一道竹簾,竹簾前一張高大的石案後,露出一顆白髮蒼蒼的頭顱,深目獅鼻,目光如電,額角之寬大,幾已佔了面部一半,那兩道厲電一般的目光,冰冰地凝注在南宮平身上。 南宮平只覺全身彷彿俱已浸入冰涼的海水裡,不由自主地躬身道:「在下南宮平……」 白髮老人輕叱一聲,道:「止水,你名叫止水,記得麼?你一入此島,便與世俗紅塵完全脫離,必須將以前所有的一切俱都忘去,知道麼?」語聲尖銳急快,另有一種神秘的魔力! 南宮平垂手不語,目光直望著白髮老人,他心中一無所懼,是以目光亦甚是坦蕩、明銳。 白髮老人突地展顏一笑,道:「你能住在『止水室』中,當真可喜可賀,你可知道『止水室』以前的主人,便是神雕大俠……」 南宮平冷冷道:「世俗紅塵中的聲名榮譽,在下早已忘了。」 白老人大笑道:「好好。」南宮平一入此島後,第一次聽到大笑之聲,心中不覺甚是驚奇,只聽他笑道:「就憑此話,該喝一杯!」雙掌一拍,道:「酒來!」此地居然有酒,南宮平更是奇怪。 只見竹簾一掀,一個四肢細長彎曲,全身綁住白布,面目既不像人,亦不像獸,僅有一堆灰髮,一雙碧眼,和一張幾乎無唇的闊口的「人」,手裡托著一隻木盤,盤上有杯有酒,輕輕走了出來,又輕輕走了回去。 南宮平心頭立刻便又泛起那種厭惡恐懼之感,只是此「人」手掌竟只有兩根指頭,耳朵尖尖細細,滿生細毛。 這些日子來他已見過許多半人半獸的怪物,但此刻這怪物卻尤其可怖,白髮老人見了他的面色,哈哈笑道:「你以前有曾見過這樣的人類麼?」 南宮平道:「在下還未不幸到那種程度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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