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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二


  風漫天大奇道:「什麼事,難道你不願意?」

  梅吟雪頭也不回,道:「正是,我不願意。」

  南宮平大驚道:「傲……傲……」

  風漫天心念一轉,忖道:「是了,梅吟雪年齡比南宮平大了許多,在武林中聲名又不甚好,是以她暗中不免有了自卑之感,心裡雖早已千肯萬肯,但一提婚事,卻又不免觸及了她的隱痛。」

  這睿智的老人心念一轉,便已將她這種患得患失矛盾到了極處的心情分析出來,當下冷笑一聲,道:「梅姑娘,我先前只當你是個聰明的女子,哪知你卻笨到極處,此時此刻,你竟然還想到這些!」

  梅吟雪頓住腳步,卻仍未回過頭來。

  風漫天道:「你如此做法,難道真要與南宮平含恨而終,在羞辱痛苦中死去麼?」

  梅吟雪雙手捂面,放聲痛哭起來,突地回身撲到南宮平身上,哭泣道:「我願意嫁給你,只要你願意,我願意生生世世做你的妻子。」

  南宮平顫聲道:「我……我當然願意……」語聲未了,喜極而涕。

  風漫天哈哈一笑,道:「兩個傻孩子……」一手一個,將南宮平、梅吟雪兩人強拉著跪了下來,接口道:「大喜的日子,還哭什麼,皇天后土為證,天地君親為證,今日我風漫天作主,令南宮平、梅吟雪兩人結為夫妻,生生世世,不得分離。」

  他早已站起,此刻又換了個地方,大聲道:「新郎官,新娘子行三拜禮,一拜天地,二拜鬼神,三拜父母……」忽然又移到南宮平、梅吟雪兩人的身前,大笑道:「第四拜還要拜一拜我這個媒人。」

  他一身竟兼了主婚、媒人、司禮三職,南宮平、梅吟雪忍不住「噗哧」一聲,笑了出聲來,他兩人面上淚痕未乾,笑容又起,亦不知是哭是笑。

  要知這兩人的婚事,在為世俗難容,若不是兩人一齊來到這荒島,若不是有風漫天這樣的磊落英雄強作媒人,他兩人縱然彼此相愛,卻再也不能結為夫妻,只是此刻聚時已少,他兩人的毒性已將發作,思想起來,又不禁令人傷感。

  風漫天哈哈一笑,道:「大禮已成,新郎倌新娘子,便該入洞房了。」

  梅吟雪面頰一紅,垂下頭去。

  風漫天大笑道:「新娘子還怕羞麼?」

  這老人興致勃勃,將南宮平、梅吟雪兩人拉起,指著一對高高的椰子樹道:「這便是你兩人的龍鳳花燭,雖嫌太大了些,但卻威風得多,洞房裡……」以手敲額,喃喃道:「洞房在哪裡,噢,有了有了,那船上的船艙反正未被海水浸濕,就權充你兩人的洞房好了!」

  那怪物「七哥」一直咧著大嘴在旁觀望,此刻突然笑道:「等一等。」

  眾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,只見他尋了一柄斧頭,將船底的漏水處砍得更大了些,船中的海水,便自艙內流了出來,他又在船上拆下些木板,尋了些釘子,那艘船本已斜斜擱在海灘上,不一會艙中的海水全都流出,「七哥」便用木板將那船艙的破洞補好,大笑道:「我們陪新人一齊上船,黃昏漲潮時這艘船便又可回到海上,我們一齊死在海上,總要比死在這荒島上好多了,;」

  風漫天含笑道:「近年來你果然聰明得多了……你們這對新人,還不快人洞房!」

  南宮平、梅吟雪,兩人雙手緊握,互相偎依,心裡既充滿了柔情蜜意,也充滿了悲怨淒涼。

  風漫天眼望著這一雙佳偶,心中又何嘗不在暗暗嘆息,忖道:「這兩人男才女貌,當真是天成佳侶,今日良辰美景,我能眼見他兩人結成連理,本當是天大的喜事,怎奈會短離長,最多再過五六個時辰,毒性便要發作了。」

  「會短離長,會短離長……」他心中反反覆覆,只在咀嚼著這短短的四個字裡那長長的悲哀滋味,但卻始終未曾說出口來,口中反而連聲大笑著道:「今日萬事大吉,只可惜少了兩杯喜酒。」

  他拉著南宮平、梅吟雪兩人走到船上,送到艙門,笑道:「洞房花燭夜,金榜題名時,兩位切莫辜負了春宵,快些進去……」說到最後一句,他已將兩人推了進去,「砰」地一聲,關上了艙門,面上的笑容,也隨著艙門一齊關了進去。

  他手扶艙門,瞑目低語:「別了,別了……」只因他知道這艙門一關,彼此就永無再見之期。他黯然嘆息一聲,踱了開去,他要獨自去迎接死亡,他本是孤獨地來,此刻又孤獨地去,只是他絢爛的一生,卻永將在人間流傳佳話。在這剎那之間,他才真的蒼老了起來。

  他對「七哥」招了招手,道:「你過來……」

  哪知他話猶未了,艙門又開,南宮平、梅吟雪攜手走了出來。

  風漫天瞪起眼睛,大聲道:「你倆人新婚夫妻,不入洞房,出來作甚?」

  梅吟雪嫣然一笑,「出來陪你!」

  風漫天道:「誰要你們來陪,快去快去……」南宮平、梅吟雪一言不發,緩緩在他身邊坐了下來。

  黃昏已臨,海潮漲起,「七哥」揚帆握舵,一艘船果然緩緩向大海中蕩了出去……

  ▼第十七回 斷腸時節

  絢爛的晚霞,片刻間便灑滿了西方的天邊,海面上便也蕩起了千萬片多彩的波浪,卻又被一面孤帆片片撞碎,一隻海鷗,沖天飛起,衝入了海天深處,像是人們的青春一般,一去不再回頭。

  彩霞、黃昏,青天、大海、鷗影、孤帆,天地間充滿了畫意,南宮平、梅吟雪,以及那磊落的老人風漫天,共坐在甲板上,默默地面對著這一幅圖畫,他們間的言語已越來越少,像是生怕那輕輕的語聲,會擊碎天地間的寧靜。

  南宮平、梅吟雪,緊緊依偎在一起,也不知過了多久,突見那怪物「七哥」長身而起,走到風漫天身前,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。

  風漫天慘然一笑,道:「你要先去了麼?」

  「七哥」道:「我要先去了!」

  風漫天道:「好好,這……」

  四人中「七哥」武功最弱,是以毒性也發作最快,只見他一躍而起,向南宮平、梅吟雪含笑點頭,雙眉一震,縱飛而起,反手一掌,擊在自己天靈蓋上,人已掠入海中,他臨死前全身肌肉,已起了陣陣痙攣,面上的顏色,已變成一片紫黑,牙關也已咬出血來。

  南宮平、梅吟雪,雙手握得更緊,他們知道這是「七哥」為了不能忍受毒發時的痛苦,是以早些自尋解脫,其實他倆人心中又何嘗沒有此意?只是倆人互相偎依,只要能多廝守一刻,也是好的。

  南宮平想到剩下的這三人中,自己武功最弱,下一個必定就要輪到自己了,他已不必忍受眼見梅吟雪先死的痛苦,卻又何嘗忍心留下梅吟雪來忍受這種痛苦?

  一念至此,滿心愴然,哪知梅吟雪突地輕輕一笑,道:「好了,我也要先去了。」

  南宮平身子一震,轉目望去,只見梅吟雪蒼白的面靨,也漸漸變了顏色,但他自己直到此刻,全無異狀。

  只聽梅吟雪淒然笑道:「我生怕你比我先去,那痛苦我真的難以忍受,現在……我……」牙關一咬,不再言語,嬌弱的身軀,有如風中寒葉一般地顫抖了起來,顯見是毒性已發,痛苦難言。

  南宮平熱淚奪眶而出,緊緊將梅吟雪抱在懷裡,只覺她全身火燙,有如烙鐵一般,不禁大聲道:「吟雪,吟雪……你等等我……」

  風漫天突地手掌一伸,點住了梅吟雪的「睡穴」,他要讓這多情的女子,甜睡著死在生平唯一最愛的人的懷裡。

  於是梅吟雪便甜甜地睡去了,她距離死亡,已越來越近,但是她嬌媚的嘴角,卻仍帶著一絲淡淡地、淒切地微笑。

  南宮平緊抱著她,無聲地悲泣了半晌,抬頭大聲道:「風老前輩,求求你將我也……」

  轉目望去,心頭不禁又為之一震,只見風漫天石像僵木般地坐著,雙目緊閉。而且面容也已變成一片黑紫。

  南宮平大駭道:「風老前輩,你怎樣了?」

  風漫天眼皮一張,道:「我……」全身突地一陣收縮,口中竟掉出幾粒碎齒,原來他早已毒發,只是咬緊牙關,忍受著痛苦,甚至將滿口鋼牙都咬碎了,此刻乍一張口,碎齒便自落出。

  南宮平大驚之下,不願思索,隨手點住了這老人的「睡穴」。

  風漫天張口道:「謝……」謝字未曾出口,人已倒在地上。

  天地茫茫,只剩下南宮平一個人了,南宮平仰天悲嘶道:「蒼天呀蒼天,我怎地還不死呢?」嘶聲悲激,滿佈長天。

  他緊抱著梅吟雪的身子,靜待毒發,夜色漸臨,無邊的黑暗,無情地吞沒了這一艘死亡之船,南宮平只覺天地間寒意越來越重,一直寒透他心底,但是他毒性卻仍未曾發作。

  他再也想不出這其中的原因,他卻不知這就是造化弄人的殘酷!

  原來他在「南宮山莊」的樹林中,曾吸入一絲「得意夫人」害死「無心雙惡」的毒藥,當時那玉盒劈面飛來,自他耳邊掠過時,他便曾嗅到一陣淡淡的香氣,只是當時他卻未曾注意。

  那一絲毒藥侵入他身子後,一直未曾發作,只因「得意夫人」這種毒藥名為「陰魂」,乃是世上至陰之毒,是以南宮平自幼苦練不綴的純陽真氣,便在無意間將這一絲為量極少的毒性逼在心腑之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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