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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〇


  只見他雙眉突地一揚,雙目突地一張,吸入口中的酒,卻再也喝不下去,只覺自己口中的酒又酸、又苦、又辣,哪裡有半分方纔的滋味。

  魯逸仙鼓掌大笑道:「怎地,喝不下去了麼?老實告訴你,這個當我三十年前便已上過了,酒雖一樣,但配製的份量,先後稍有不同,滋味也不可同日而語,這也正與武功一樣,否則那『雞尾萬花拳』,我魯逸仙豈非也可創得出來了!」

  風漫天勉強喝下了那口酒,卻趕快將壺中的剩酒,倒得乾乾淨淨,雙手端著酒壺,恭恭敬敬地送到南宮夫人面前,大笑道:「夫人,俺長笑天君這番當真服了你了,千祈夫人休怪,再替俺弄個幾壺。」

  南宮夫人含笑答應了,一連凋了十幾壺酒,道:「平兒,你也來喝些。」

  南宮平道:「酒我不想多喝,孩兒只想能再吃幾樣你老人家親手做的菜……」

  話聲未了,風漫天已自精神一震,拍案道:「夫人如此好手,菜必定也是做得好的……」

  魯逸仙亦自等不及似地截口道:「正是正是,菠菜豆腐,醋溜活魚,乾炸子雞,這都是我大嫂的拿手傑作。」

  風漫天哈哈笑道:「乾炸子雞猶還罷了,菠菜豆腐有什麼吃頭,我看你當真人窮志短,窮得連菠菜豆腐也是好的。」

  魯逸仙搖頭道:「這個你又錯了,要知天下萬物之中,皆有妙理,同樣的文字,由李杜元白一綴,便成妙句,你我便殺了頭也做不出來,同樣的菠菜豆腐,不同的人做出便有不同的滋味,這正如同樣的一趟『少林拳』,在『無心大師』掌中施出,便有降龍伏虎的威力,在江湖賣藝的掌中施出,便一文不值。」

  他語聲微頓,痛飲一杯,接口道:「武功有火候、功力、天賦之分,兩人交手,勝負之判,還要看當時的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做菜調酒也是如此,一絲也差錯不得,一絲也勉強不得,何況越是平凡之拳法,越能顯出一人的功力,越是平凡的菜,也越能顯出我大嫂的手藝,那菠菜豆腐正是妙不可言的美味,你若說沒有吃頭,等會兒你不吃好了。」

  風漫天哈哈笑道:「你說得雖然頭頭是道,那菠菜豆腐麼……哈哈,俺不吃也罷。」

  南宮夫人只望在分離以前,多讓南宮平快樂一些,竟真的親自下了廚房。

  南宮常恕望了望他愛妻,又望了他愛子,心中百感交集,也不知是愁?是喜?是悲?是笑?此刻他良朋愛侶,俱在身旁,妻賢子孝,可稱無憾,卻怎奈會短離長,自更令人腸斷。

  只聽廳外「咕」地一聲,那「八哥」飛了進來,咕咕叫著說:「好香,好香……」一個店伙手端菜盤,走了進來,雙眼直勾勾地望著盤中的菜,喉結上下滾動,原來也在嚥著口水。

  魯逸仙一把先將一盤菠菜豆腐端了過來,笑道:「他既是不吃,平兒,只有我爺倆兒來享受了。」

  風漫天斜眼望去,只見那一盤菠菜豆腐炒得有如翡翠白玉一般,一陣陣清香撲鼻,心裡實是難忍,哈哈一笑,道:「說不吃麼,其實還是要吃的。」伸出筷子,飛也似地夾了一筷。

  這一口吃將下去,他更是再也難以放下筷子。

  魯逸仙道:「你說不吃,怎又吃了?」端起盤子,左避右閃。

  風漫天道:「再吃一筷,再吃一筷!」一雙筷子,出筷如風。

  魯逸仙端菜盤,往來移動,一隻盤子,看來竟有如一片光影,盤中的菜汁,卻半點也未灑出。

  風漫天手中一雙筷子看來,卻有如千百雙筷子,只有光影旋轉,筷影閃動,魯逸仙雖然用盡了手上功夫,剎那間一盤菜還是被風漫天吃得乾乾淨淨,半塊豆腐,半根菠菜也沒有了。

  魯逸仙放下盤子,仰天長嘆一聲,道:「好武功。」

  風漫天放下筷子,仰天長嘆一聲,道:「好菠菜!」

  兩人對望一眼,不禁相對狂笑起來,那八哥在他兩人頭上往來盤旋,咕咕叫道:「好武功……好菠菜……」原來它方才也乘機啄了幾口。

  這一頓飯一直吃到三更,風漫天、魯逸仙兩人已是酩酊大醉,玉山頹倒,鞋子未脫,便倒下呼呼大睡。

  月色清清,微風依依,南宮父子三人,卻仍坐在明月下,清風中絮絮低語,說到後來,群星漸稀,月光漸落,微風漸寒,南宮常恕道:「明日還要趕路,平兒去睡吧!」

  南宮夫人道:「一路辛苦,平兒你真該早點睡了。」

  南宮平道:「孩兒是該睡了,爹爹媽媽也該去睡了。」

  但直到第二日清晨,三人口中雖已說了數十句「睡吧。」卻誰也未睡,對這短短的相見之期,他們是那麼珍惜,只恨天下千千萬萬個能夠終日相見的父母兒子,不知道珍惜他們相見的日子而已。

  風漫天一覺醒來,見到這嚴父、慈母、孝子三人的神色,目光不禁一陣黯然,口中卻哈哈笑道:「夫人昨夜的好酒好菜,吃得我此刻仍是口有餘香,今日早些歇下,再好好吃上一頓,夫人可願意麼?」

  南宮夫人大喜道:「自然!」只要能教她和愛子多見一刻,她無論做什麼都是願意,一路上她調製美酒,整治佳餚,叫風漫無天天吃得酩酊大醉,風漫天面冷心熱,行程越來越慢,本是數日的行程,至少走了三倍日子。

  每過一地,風漫天必定要出去轉上半天,回來時總是帶著滿滿一車貨物,大箱小箱,俱都關得嚴嚴密密,也不知裡面究竟是些什麼東西,只見最大的箱子大如巨棺,最小的也有三尺長短,到後來珍寶越來越少,車子卻越來越多。

  由浮梁東行,一路上山區頗多,黃山、天日、七里瀧、會稽一帶,本是綠林強豪出沒之地,這一行車馬,自是引人眼紅,一路上只見疾服佩刀的黑衣大漢,飛騎來去,但風漫天等人卻漫不在意。

  那綠林豪客見到他們的車塵,知道必定油水極多,自是人人心動,但數股人互相牽制,又奇怪他們身帶巨萬銀子,卻無一個鏢師相隨,不知究竟是何來歷,是以一路下來,誰也不敢單獨搶先出手。

  這一日到了東陽,前面便是會稽、天台、四明三條山脈的會合之處。

  未到黃昏,他們便投店住下,風漫天到街上轉了一圈,第二日清晨,店門外突然人聲嘈雜,紛紛驚語。

  原來風漫天竟在東陽城裡每家鐵匠店裡,都訂了一兩個高有一丈,方圓也有丈餘的鐵籠,共有二十餘個之多,大小不一,形狀參差。

  鐵籠送到棧門外,人人見了都驚疑不置,誰也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,還有一個鐵籠更是奇異,四面都密密地編著鐵絲,風漫天將一些箱籠等物,俱都搬到鐵籠裡,又抬起鐵籠放到車上,趕車啟行。

  踩盤子的綠林強人見到這般情況,心中都不禁暗笑,「你將金銀鎖在籠子裡,難道我們不會將籠子一齊搬走麼?這五個人看來彷彿有恃無恐,卻原來想的只是這個笨主意!」心中不禁大為放心,決定今夜就下手。

  走過幾個村落,前面便是山區,道旁飛騎往來更頻,一個個直眉愣眼的彪形大漢,手揮馬鞭,指指點點,那些車伕卻駭得面白齒顫,也在暗中商量好了,強盜一來,就雙手抱頭到路旁一蹲,其餘的事死也不管。

  南宮夫婦、魯逸仙、南宮平,也不知道風漫天買來這些鐵籠有何用途,到後來實在忍不住,便問了出來。

  風漫天哈哈笑道:「從前有個笑話,一個人拿了根竹竿進城,橫也進不了城門,豎也進不了城門,到後來只有從城上拋過去,另一人見了,不禁哈哈大笑,道:『此人真蠢,為什麼他不將竹竿折為兩段,這樣不是方便得多。』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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