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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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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宮平耳中聽著她這動人的笑聲,卻不敢抬頭面對她的笑容,誠意正心,收攝心神,緩緩道:「家師臨去前,已曾令我不得離開那具棺木一步,他老人家的意思,自是要我時時刻刻地保護著你!」口中雖如此說,心中卻大惑不解:「她武功比我高得多多,師傅他老人家為何還要我保護於她?她武功如此之高,原可隨時隨地破棺自走,為何她又不做?」 他想了千百種理由,卻無一種理由完全合情合理,只聽她突又一笑道:「既然如此,你就跟著我好了,我走到哪裡,你就走到哪裡!」一面說話,一面已向前走去,走了兩步,回首道:「來嘛!」 南宮平只覺心中怦怦跳動,亦不知是什麼滋味,心中暗忖:「難道我真的要跟著她,她走到哪裡,我便跟到哪裡?」乾咳兩聲,沉聲道:「為了師傅之遺命,你便是走到天涯海角,我也只好跟著你。」 梅吟雪輕輕一笑,道:「天涯海角……」又往前走了幾步,南宮平不覺面頰一紅,卻又不得不跟了過去。 這時他兩人的心思,當真是誰也無法猜測,他兩人之間關係的微妙,又當真是誰也無法形容,梅吟雪在前,南宮平在後,只見她不住抬起手掌,撫弄著鬢邊的柔髮,似乎心中也有許多心事。 夜色更深,黝黯的樹林中,一個最黝黯的角落裡,突地漫無聲息地掠出一條黑衣人影,手中橫抱著一人,似乎已受重傷。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貌,更看不清他手中橫抱著的人是誰,只聽他附在傷者的耳邊,輕輕道:「你可覺得好了些?」 他懷中的傷者立刻點了點頭,道:「好得多了,若非閣下,我……」他語聲之中,極為明顯地是在強忍著痛苦。 黑衣人影打斷了他的話頭,截口道:「我實在無法將你送下華山,你重傷之下,也勢必無法留在這荒山上,但你只要強忍住痛苦,不發聲音,按時將我放在你懷中的丹藥吃完,數日內你必可復原,那時你定已在山下,便可伺機逃走!」 傷者咬牙忍住了一聲呻吟,微聲道:「大恩大德,在下……」 黑衣人影截口道:「多言無益,他們此刻絕對也不會再重啟此棺,梅吟雪也絕不會重入棺中,只要你能忍住轉側時的痛苦,必能安全下山。」他一面說話,已一面將那紫檀棺蓋掀開,將傷者輕輕放了進去,又道:「我的丹藥不但能夠療傷,還能療饑,你放心好了。」 已入棺中的傷者,掙扎著道:「千祈恩兄將大名告訴在下……」 黑衣人影微一揮手,道:「我的姓名,日後自知!」緩緩合上棺蓋,目光四掃一眼,身形忽轉,閃電般向蒼龍嶺那邊掠去! 此刻梅吟雪與南宮平仍然漫步在如夢如幻般地星空之下…… 梅吟雪垂首走了許久,突地緩緩道:「你出身名門,『止郊山莊』在江湖中素稱戒律精嚴,你孤身與我同行,難道不怕武林中人的閒言閒語!」她頭也不回,面上亦不知是何神色! 南宮平腳步微頓,沉聲道:「只要你我無愧於心,又是家師之命,一些無聊小人的風言閒語,又算得了什麼,何況……」他乾咳兩聲,便將「何況」兩字下面的話掩飾了過去。 梅吟雪道:「何況我年齡比你起碼大了十餘歲,根本毋庸避什麼嫌疑!」 南宮平未走兩步,又自停止,望著自己的腳尖。 梅吟雪突地轉過身來,道:「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此?」 南宮平愕了半晌,道:「正是如此!」依舊沒有抬頭望她一眼。 梅吟雪垂手而立,全身都靜靜浸浴在星光下,緩緩道:「既然如此,你還要答應我一個條件!」 南宮平道:「條件?……」 梅吟雪道:「無論在誰面前,你都不能透露我的真實姓名!」 南宮平道:「為什麼?」 梅吟雪冷冷一笑,道:「若是透露了我的姓名,武林中人知道我仍然未死,便是你師傅也無法再保護我,何況你!」 南宮平「哦」了一聲,暗中忖道:「她仇家必定很多,若是知道她仍未死,定會向她尋仇。」他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高髻道人尖銳的聲音:「……淫蕩、邪惡,人人唾棄的蕩婦……」一念至此,他心中突地升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,憤然忖道:「她既是這種女人,我豈能再替她隱藏掩護……」轉念又忖道:「但師傅他老人家卻已如此做了,又令我也如此做,我豈能違抗師命!」一時之間,他思潮翻來覆去,矛盾難安。 只聽梅吟雪道:「你答應麼?」 他深深吸了口氣,道:「答應!」 梅吟雪道:「無論什麼人?」 南宮平道:「無論什麼人!」 梅吟雪上下瞧了他兩眼,突地柔聲一笑,道:「你口中雖答應,心裡卻有些不願,是不是?」 南宮平目光一抬,浸浴子夜色中的梅吟雪,竟有一種出塵的美,美如仙子! 他心中不禁暗歎忖道:「她為什麼竟會是個淫蕩邪惡的女人!」 梅吟雪道:「是不是?」輕撫秀髮,緩緩走了過來。 南宮平再次垂下目光,道:「我口中所言,便是我心中所思!」只覺一種淡淡的幽香飄來,他縱未抬頭,亦知梅吟雪已走到他身邊! 只聽她忽又柔聲一笑,緩緩道:「你既然已答應了我,我知道你就永遠不會更改的,可是我要告訴你,我脾氣怪得很,有時會令你無法忍受,到了那時候,你又該怎麼辦呢?」 南宮平劍眉微剔,道:「只要你不再做害人的事,別的我都可忍受!」他忽然發覺自己如此跟隨著她,除了遵守師令,看顧於她之外,還可以隨時阻止她做出傷天害理、不齒於人之事!莫非師傅他老人家令我看顧於她,亦是為了這個原因?一念至此,他心中忽覺一片坦蕩:「若我能使一個惡名遠播的人改過向善,那麼我縱然受些屈辱委屈,又有何妨!」於是他抬起頭,坦然望著她,她柔聲一笑,道:「現在天已很晚了,我們總不能夜宿空山吧!」 南宮平道:「自然要下山的!」 梅吟雪輕笑道:「走!」 她身形似乎因她心情的輕盈而變得更輕盈了,寬大的白色長袍,飛揚在如夢的星空下,再襯著她滿頭飛揚著的長髮,彷彿只要一陣清風,便可將她吹送到夢境的盡頭。 南宮平仍然遲疑了半晌,方自展動身形,他無法追及她輕盈的身形,三兩個起落後,他輕呼一聲:「梅姑娘,慢走!」 梅吟雪長袖一拂,回顧道:「什麼事?」 南宮平身形飛掠,直到掠至她身前,方自停下腳步道:「我此刻還不能下山!」 梅吟雪微微變色,道:「方纔說過的話,難道你此刻便已忘了?你不是說我走到哪裡,你便跟到哪裡麼!」 南宮平道:「我只希望姑娘能等我一下,因為我還有些事未曾……」 梅吟雪展顏一笑,截口道:「你是不是還要回去將那具棺木取來?」 南宮平道:「正是!除此之外,我還有一些同門兄妹留在山上,不知下山了沒有,我好歹要等他們一等!」 梅吟雪道:「同門兄妹,他們若見了你身邊突然多了個我,又該怎麼想呢?」 南宮平怔了一怔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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