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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〇


  ▼第二十九回 春殘夢斷

  可是現在她卻只在想一件事——蕭十一郎是不是能救得了沈璧君?

  她拼命想跳起來,再找他們。

  她沒有跳起,她全身的筋都彷彿在被一隻看不見的鬼手抽動著。

  燈光更朦朧,然後就是一片黑暗。

  又冷又黑暗。

  黑暗中忽然又有了一雙發亮的眼睛,一雙眼睛忽然又變成了無數雙。

  無數雙眼睛都是蕭十一郎一個人的。

  ***

  她並不想死。

  可是就算在最後那一瞬間,她也沒有在為自己的生命祈求。

  她只祈求上蒼,能讓蕭十一郎找到沈璧君,救回沈璧君。

  因為她知道,沈璧君若死了,蕭十一郎的痛苦會有多麼強烈深遠。

  那種痛苦是她寧死也不願讓蕭十一郎承擔的。

  蕭十一郎,蕭十一郎,你要等到甚麼時候,才能瞭解風四娘對你的感情?

  你難道一定要等到她死?

  天亮了。

  ——黑夜無論多麼長,天總是會亮的。

  陽光升起,湖面上閃爍著金光。

  蕭十一郎眼睛裏卻已沒有光,現在你若看見他的眼睛,一定不會相信他就是蕭十一郎。

  只有在一個人的心已死了的時候,才會變成這樣子。

  他的眼睛幾乎已變成死灰色的,甚至比他的臉色還可怕。

  風四娘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雙眼睛。

  ***

  風四娘並沒有死。

  她醒來時,身上是溫暖而乾燥的,可是她的心卻比在湖水中更冷。

  因為她看見了蕭十一郎的眼睛。

  因為她沒有看見沈璧君。

  船樓上沒有第三個人——難道連冰冰都已悄悄的走了?

  昨夜的殘酒還留在桌上,一張翻倒的椅子還沒有扶起來。

  這華麗精雅的樓船,在白天的陽光下看來,顯得說不出的空虛、凌亂。

  ——沈璧君呢?

  ——難道他沒有找到她?

  ——難道她已消失在那冰冷的霧中,冰冷的湖水裏?

  風四娘不敢問。

  看見蕭十一郎眼睛裏那種絕望的悲傷,她也不必問。

  ——我還活著,沈璧君卻已死了?

  ——他把我救了回來,卻永遠失去了沈璧君?

  風四娘沒有動,沒有開口,可是她的心已碎了,碎成了無數片。

  她痛苦,並不是完全為了沈璧君的死,而是為了蕭十一郎。

  她深深瞭解到他心裏的痛苦和悲傷,這種悲痛除了她之外,也許沒有第二個人能想像。

  蕭十一郎就坐在艙門旁,痴痴的望著門外的欄杆,欄外的湖水。

  西湖的水波依舊還是那麼美。

  沈璧君呢?

  如此美麗的湖水,為甚麼也會做出那麼殘酷無情的事?

  蕭十一郎也沒有動,沒有開口。

  他的衣服已被自遠山吹過來的秋風吹乾了,他的淚也乾了。

  春蠶的絲已吐盡,蠟炬已成灰。

  陽光更燦爛。

  在如此豔麗的陽光下,人世間為甚麼還會有那麼多悲傷和不幸?

  風四娘慢慢的站起來,慢慢的走過去,坐在他身旁。

  蕭十一郎沒有回頭,沒有看她。

  風四娘倒了杯酒,遞過去。

  蕭十一郎沒有拒絕,也沒有伸手來接。

  看見他空空洞洞的眼睛,看到他空空洞洞的臉,風四娘幾乎已忍不住要將他抱在懷裏,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法子來安慰他。

  她沒有這麼做。

  因為她知道,此時此刻,所有的安慰對他來說,都只不過是種尖針般的諷刺。

  世上已沒有任何事能安慰他,可是無論甚麼事都可能傷害到他。

  這種心情,也只有她能瞭解。

  日色不斷的升高,水波不停的流動……

  風中不時傳來一陣陣歌唱歡笑,現在正是遊湖的好時候,連風都是清涼溫柔的。

  蕭十一郎額上卻已流下了汗。

  冷汗!

  只有在心裏覺得恐懼的時候,才會流冷汗。

  她也瞭解他心裏的恐懼。

  生命並不如人們想像中那麼短促,一年有那麼多天,一生有那麼多年,那空虛、寂寞、孤獨、漫長的歲月,叫他如何過得下去?

  風四娘用力咬著嘴唇,忍住了眼淚,抬起頭,才發現日色已偏西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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