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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


  「砰」的,酒壺落下,粉碎。

  她的人卻比酒壺更破碎,因為她不但心已碎了,夢也已碎了。

  她這一生的生命,剩下來的已只不過是一個破碎的軀殼。

  風四娘看著她。

  ——命運為甚麼要對她如此殘酷?

  ——現在她已變成了這麼樣一個人,為甚麼還要折磨她?

  風四娘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,道:「無論你是為甚麼,你都不該再跑出來的。」

  沈璧君茫然凝視著地上的碎片,美麗的眼睛裏也變得空無一物道:「我不該?」

  風四娘道:「嗯。」

  沈璧君突又冷笑,道:「可是昨天晚上,你還逼著我,一定要我走。」

  風四娘嘆道:「昨天晚上,也許是我錯了。」

  沈璧君道:「你也有錯的時候?」

  風四娘點點頭道:「我錯了,只因為我從來沒有替你想過。」

  她想的只有一個人。

  她所做的一切事,都是為了想要他快樂,想要他幸福。

  為了他,她不惜犧牲一切。

  可是別人呢?

  別人為甚麼一定也要為他犧牲?

  別人豈非也一樣有權活下去?

  風四娘黯然道:「你吃的苦已太多了,為他犧牲的也已夠多。」

 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,她根本沒有權力逼著別人為「他」受苦,把他的幸福,建築在別人的不幸上。

  「現在你已應該為你自己活幾天,過一段幸福平靜的日子,你跟我不同,若是再這麼樣流浪下去,你這一生就真的要毀了。」

  這可是她的真心話。

  對這個美麗如花,命薄如紙的女人,她的確已有了種出自真心的同情和憐惜。

  但她卻忘了,憐憫有時甚至比譏諷更尖銳,更容易傷人的心。

  沈璧君本已勉強控住的眼淚,忽然間又已落下面頰。

  她用力握緊雙手,過了很久,才慢慢的問:「你要我怎麼樣?」

  風四娘道:「我要你回去。」

  沈璧君道:「回去?回到哪裏去?你明明知道我已沒有家。」

  風四娘道:「家是人建的,只要你還有人,就可以重新建立一個家。」

  沈璧君道:「人?……我還有人?」

  風四娘道:「你一直都有的。」

  沈璧君道:「連城璧?」

  風四娘點點頭,苦笑道:「我一直看錯他了,他並不是我猜想的那個人,只要你願意回到他身邊去,他一定會好好的對你,你們還是可以有一個很好的家。」

  沈璧君在聽著,似已聽得出神,就像是個孩子在聽人說一個美麗的神話。

  風四娘道:「現在我已知道,那個秘密組織叫『天宗』,宗主是一個很矮小,還養著條小狗的人,並不是連城璧。」她嘆息著,又道:「所以我本不該要你離開他的,不管怎麼樣,他至少沒有欺騙你,你回到他身邊,總比這麼樣在外面流浪好得多。」

  沈璧君還在聽著,還是聽得很出神。

  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喜歡這麼樣在外面流浪的。

  她是不是已被打動?

  風四娘道:「只要你願意,我隨時都可以陪你回去,我甚至可以去向他道歉。」

  這也是她的真心話。

  只要沈璧君真的能得到幸福,無論要她做甚麼,她都願意。

  沈璧君卻笑了,突然瘋狂般大笑。

  風四娘怔住。

  她從未想到沈璧君會有這種反應,更沒有想到沈璧君會這麼樣笑。

  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。

  就在這時,沈璧君的微笑突然又變成痛哭——不再是悄悄流淚,也不再是輕輕哭泣,而是放聲痛哭。

  除了蕭十一郎外,她也從未在別人面前這麼樣哭過。

  她哭得就像是個受了驚駭的孩子。

  這種哭甚至比剛才的那種哭更不正常,像這麼樣哭下去,一個人說不定真的會哭瘋了。

  風四娘忍不住衝過去,用力握住她的肩。

  沈璧君還在哭。

  風四娘咬了咬牙,終於伸手,一掌摑在她臉上。

  沈璧君突然「停頓」。

  不但哭聲停頓,呼吸、血脈、思想也全都停頓。

  她整個人都已停頓,麻木、僵硬,就像是突然變成了個木偶。

  風四娘的淚卻已流了下來,黯然道:「你這是為了甚麼?是不是因為我說錯了話?」

  沈璧君沒有動,一雙空空洞洞的眼睛,彷彿在看著她,又彷彿凝視著遠方。

  風四娘道:「我說錯了甚麼,我……」

  沈璧君突然道:「你沒有錯,他的確不是天宗的宗主,但我卻寧願他是的。」

  風四娘又怔住:「為甚麼?」

  沈璧君道:「因為天宗的宗主,至少還是個人。」

  風四娘道:「難道他不是人?」

  沈璧君的臉又因痛苦而扭曲,道:「我一直認為他是個人,不管他是好是壞,總是個了不起的人,誰知道他只不過是個奴才。」

  風四娘道:「奴才?誰的奴才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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