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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六


  昏黃的燈光下,只見這人頭血跡已被洗去,而且栩栩如生,上下眼簾之間,卻似被一根極細的鐵絲撐了起來,一雙空洞而恐怖的眼睛,便瞬也不瞬地望在「龍形八掌」檀明面上。

  檀明大喝一聲,倒退三步,他入目之下,便知道這顆人頭正是他手下的得力鏢師公孫大路。

  微一定神,他便將另兩個匣蓋掀開,裡面不問可知,自然亦是兩顆人頭,正是他手下的得力鏢師向飛旗與徐明所有,這三人被他連夜遣至江南,去取「神手」戰飛一家大小的首級,卻不想他三人的首級,竟先被別人斬了下來。

  花廳之中驀地被一陣陰森之氣籠罩,「龍形八掌」檀明木立在這三顆首級之前,蒼白的鬚髮,隨著廳外的寒風不住顫抖。

  名震一時的「飛龍三傑」,竟然落得如此下場!便是東方兄弟,也不禁興起一陣兔死狐悲,物傷其類的蕭索之感。

  「龍形八掌」檀明心頭更是泛起一陣震驚之意,他深知這三人的武功,在武林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,那麼「浪莽山莊」的潛力,豈非更是驚人?他自然不知道「神手」戰飛取下這三人的首級,卻也花了極大的代價!

  一時之間,眾人心頭俱覺十分沉重,「八卦掌」柳輝,手掌雖已緊握成拳,卻仍在不住顫抖。

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東方劍突地驚喧一聲:「三弟呢?那裡去了?」

  眾人一驚,轉過目光,那一直不言不動的東方震,果然已不知去向,「龍形八掌」面色大變,高呼道:「震世兄,東方震——」

  東方鐵微一跺腳,只見廳後窗戶洞開,他箭步掠到窗前,窗外寒風凜冽,那有人影?

  東方卻已露出一絲輕淡的魚肚白色,距離黎明,似乎已經不遠了。

  ▼第五十四章 精誠所至

  檀文琪幽幽地獨坐在一盞孤燈之下,夢一樣燈光,映著她夢一樣的眼睛,和她的鬢髮。

  她的身體、心智、靈魂,都似乎在夢中一樣,但這卻是個多麼憂愁,多麼痛苦的噩夢哩!

  往昔的歡樂與笑容,悲哀與哭泣,此刻俱都已經離她遠去,因為她的身體與靈魂,俱已變得有如白痴的麻木。

  她早已立下決心,今生今世,她永遠不要再動任何情感,因為「情感」這不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麼?

  她拒絕回憶,拒絕思念,她只要像僵屍一般活下去,她爹爹幾時為她安排下婚期,她就幾時穿上吉服!然後——

  然後呢?她也拒絕去想,她深信這一份麻木會使她極快地死去,或者她不等麻木將自己殺死,便先殺死自己。

  突地!窗外一陣輕響。

  她不問不動,有如未聞,但窗外卻又響起了一個沉重的語聲。

  「檀姑娘!」

  她茫然走到窗前,支開窗子,此刻她心情雖有一絲微動,但是她拒絕去想,拒絕去想一切悲哀或者歡樂。

  窗外黑影一閃,向她招了招手,又向她招了招手——

  當窗外的人影第三次招手的時候,她下意識地輕輕掠出窗外。

  她輕功仍然是美好的,在寂靜的寒夜中,輕輕地溜了出來,好像是天鵝滑行在冰面上一樣。

  但前面那人影的輕功,卻更加高妙,她心頭有些吃驚……

  但是她拒絕去想。

  ***

  剎眼間,他們兩人一前一後掠出了後院,掠過了鱗次鱗比的屋脊,掠到一角城市中的荒野。

  檀文琪輕輕兩掠,掠到他身前,只見他長身玉立,目光炯炯,蒼白的臉,漆黑的眉,眉宇間卻帶著一份沉重的憂鬱。

  她認得他,她知道此人便是武林中的驕子,「東方五劍」中的東方震,她也知道此人便是爹爹為自己訂下的夫婿。

  但是她面容仍是茫然,既不驚訝,也不羞澀,只是冷冷問道:「什麼事?」

  這種出奇的冷靜,使得本已冷靜的東方震都為之一怔。

  他木立了許久,想是要將自己心裡的許多種情感都化做冷靜的力量,直到他面上再無一絲表情,他才自緩緩道:「我只想問你一句話。」

  檀文琪道:「說!」

  東方震雙拳一緊,道:「你可是答應嫁給我?」

  檀文琪道:「是——」

  東方震緊緊咬著自己的牙齒,良久良久,冷冷道:「你可是自己願意的?」

  檀文琪道:「不是!」

  東方震心頭一涼,一陣寒意,自腳底直達心房,望著眼前的一片黑暗,他又木然良久,緩緩道:「是什麼事使你答應的呢?」

  檀文琪目光上下移動,看了他一眼,這目光像是已完全將他當做一塊木頭一樣,然後她冷冷說道:「我嫁給你,爹爹就永遠不傷裴珏的性命。」

  她語聲微落,嘴角突地泛起一絲輕蔑而譏嘲的微笑,接著道:「你知道了麼?你滿意了麼?」

  東方震木立半晌,有如被人在臉上揍了數十個耳光一樣,面是陣青陣白,心頭思潮翻湧,突地大喝道:「好,好,你毋庸嫁我,我走,我走!」

  翻身一躍,有如瘋狂的向黑暗中奔去,只留下他顫抖的語聲,仍在黑暗中隨風飄蕩。

  夜色,籠罩著檀文琪蒼白的面容,她目中似乎微微有一些晶瑩的光芒,她深知自己已傷害了一個少年的心,她得知自己方才那簡短冰冷的語句,已像千萬枝利箭,將這少年的靈魂打得百孔千瘡……

  但是她拒絕去想。

  江湖中從此會少了一個前途無限的英雄,她爹爹期望中的婚禮永遠也不會舉行,做好的吉服將永遠置之高閣。

  但這些,與她有什麼關係?

  她拒絕去想。

  她什麼也不想,像是什麼都未曾經發生過似的,靜靜地向來路掠回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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