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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▼第十六章 深宵異客

  走到竹林近前,前行的枯瘦漢子,突地回過頭來,冷冷道:「閣下就是將任江南綠林總瓢把子的裴大先生吧?」這二十餘字自他口中說出,音調高低,竟然毫無變化,此時聽來,更覺有如出自幽冥。

  裴珏呆了一呆,腦海中閃電般掠起一個念頭,暗暗忖道:「怎地這兩人也知道我的名字,難道他們亦是那神手戰飛的對頭,前來加害於我?」目光抬處,只見這枯瘦漢子兩道懾人心魄的陰冷目光之中,果然滿含惡毒之意,心中不禁又為之一寒,幾乎想否認此事,但心念一轉,又自忖道:「裴珏呀裴珏,你難道真的已經失去昔日的勇氣,你難道真的已變成一個只會嘆氣的懦夫,今日你就算要被這兩人殺死,又怎能做出此等惡劣、卑鄙之態!」一念至此,心胸之中,又復熱血沸騰,一挺胸膛,昂首朗聲說道:「不錯,在下正是裴珏,不知兩位深宵相召,有何見教?」此刻他已將生死之事,全然置之度外,是以便再無畏懼之心,方才那種畏縮之態,此刻便也一掃而空。

  前行的枯瘦男子醜惡而冷削的面目,又自微微扭曲一下,嘴角竟然泛起一絲森冷的笑意,緩緩說道:「閣下年紀輕輕,卻已將要成為江湖中無數武林豪大的魁首,真是可喜可賀得很。」他口中雖在說著「可喜可賀」,語氣之中,卻仍然滿含森冷的寒意,那裡有半分向人賀喜的意思。

  他話聲微頓,裴珏還未來得及答語,卻見他手微一招,又自說道:「冷老大,你還不來參見參見未來江南綠林的總瓢把子?」

  話聲未了,裴珏只覺眼前一花,遠遠走在自己身後的另一枯瘦漢子,便已突然現身在自己眼前,寒著面孔,緩緩道:「閣下年紀輕輕,卻已將要成為江湖中無數武林豪士的魁首,真是可喜可賀得很。」目光一轉,望向另一枯瘦漢子,又道:「你我實在應該參見參見這位未來江南綠林的總瓢把子。」

  他竟將先前那枯瘦漢子所說的話,一字不漏的重說了一遍,裴珏不禁為之一楞,不知道這兩個面上木然沒有任何表情的詭異人物,究竟在弄什麼玄虛。

  他心中正自驚疑交集,卻見這「冷老大」目光又自緩緩轉到自己面上,又道:「不瞞閣下說,我兄弟兩人,遠道而來,為的就是要看看這位壓倒江南所有武林豪士的總瓢把子,究竟是何等人物?」

  另一枯瘦漢子冷然接道:「如今一見,閣下果然是英姿煥發,人中龍鳳。」這兩人說起話來,無論話中的含意是欣喜,抑或是恭維,語氣卻全然是冷冰冰地沒有一絲變化,是以他們無論說什麼話,人家聽來,都會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種難言的寒意。

  裴珏雖然是聰明絕頂之人,此刻對這兩人的來意,卻也不禁為之茫然,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人家的話。

  那「冷老大」嘴角掛著的森冷笑意,突地一斂,面色越發陰沉地說道:「不過,我冷枯木……」他故意將話聲微微一頓,目光一瞟裴珏,卻見裴珏面上,並未因「冷枯木」三字而生出驚嚇之意,心中不禁大為奇怪:「難道他從未聽過我的名字,還是他真的身懷絕技,是以便不畏懼於我?」口中使又接著說道:「我冷枯木卻有一事想要請教,閣下此番榮膺江南武林魁首,不知是否被江南武林同道推選而出的?」他此刻已被裴珏那種夷然無畏的樣子所動,是以說話之語氣,便也遠較和緩的多,他卻不知道裴珏初入江湖,又何曾聽到「冷枯木」三字,是以對這江湖中人聞而色變的名字,便也絲毫沒有畏懼之態。

  裴珏為之一呆,卻聽另一枯瘦漢子亦自一斂嘴角笑容,冷冷說道:「我冷寒竹亦有一事想要請教,閣下此番榮膺江南武林魁首,若不是被江南武林同道推選而出,那麼是閣下的一身藝業,已使江南武林中所有的英雄豪士,心服口服,是以也毋庸徵求他們的同意?」

  裴珏暗中長嘆一聲,忖道:「其實我又何嘗同意此事。」口中吶吶地,竟自說不出話來。

  只見這冷枯木與冷寒竹兩人,齊地冷笑一聲,雙手一背,微一抬頭,目光俱都望在天上,口中卻冷然說道:「我兄弟所問之話,請閣下快些答覆,也好讓我弟兄麼——嘿嘿,快些參拜閣下。」

  ***

  一陣風吹過,裴珏只覺自己面頰之上,熱烘烘地,像是發起燒來,手足卻是一片冰涼,呆呆地愕了半晌,心裡恨不得那吳鳴世此刻站在自己身畔,替自己來回答這兩人的話,又暗恨自己口舌笨拙,一時之間,不覺心中充滿羞慚之意,忖道:「裴珏呀裴珏,你技不驚人,又無聲名,你是憑著什麼要來做江南武林的魁首,又怎怪得了人家會來盤問於你。」

  他本是生性極為善良,正直之人,此刻心中只想到自己實在不該來做這總瓢把子,卻未想到這兩人憑著什麼質問自己,是以心中但覺羞愧,卻無惱怒之意,暗中長嘆一聲,才待說話,那知那冷枯木目光突地一垂,冷然又道:「閣下既然不願回答我兄弟二人的話,想必是因為我弟兄兩人配不上和未來的江南綠林的總瓢把子說話了。」

  冷寒竹亦自緩緩垂下目光,冷冷道:「其實閣下也不必自視太高,我兄弟二人,雖然既非武林魁首,亦非強盜頭子,但卻比閣下這種乳臭未乾,不知天多高地多厚,卻又要厚著臉皮,關起房門,自封為江南綠林總瓢把子的無知稚子而略勝一籌。」

  裴珏劍眉一軒,但覺心中怒火大作,大聲道:「這個什麼總瓢把子的位子,你們看得十分稀罕,我卻根本未見得想做,你卻為何如此辱罵於我,難道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們不成?」

  冷寒竹呆呆地望著他,生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,突地轉過頭去,道:「冷老大,你可聽見這不知天多高,地多厚的狂徒,說的究竟是什麼話?」冷枯木垂下頭去,故作沉思狀地沉吟半晌,道:「他像是在質問你,方才為何對他說出那般無禮的話來。」

  冷寒竹目光一轉,凜然望向裴珏,道:「閣下是否對在下方才所說的話,仍為不滿,那麼……閣下想必是要懲戒懲戒在下了。」

  裴珏雖覺自己本就不應來做這總瓢把子,但他一生之中最不能忍受別人的輕賤辱罵,此刻不禁怒火高張,軒眉怒道:「我與你們素不相識,你們深夜之中,將我引至此地,如此戲弄於我,究竟是為的什麼?哼哼,你們雖然無聊,我卻犯不著和無聊之人說話。」身軀一轉,大步走了回去。

  那知他腳步方自移動半步,眼前一花,這枯瘦如柴,名符其實的冷枯木、冷寒竹,竟又並肩擋住他的去路,身形之快,有如飄風閃電,竟不知他們的身形是如何而動的。

  裴珏腳步頓處,怒道:「你們年紀有了一把,做起事來,卻有如頑童一般,既不說出來意,此刻卻擋住我的去路,你們究竟要對我怎麼樣,就請……」

  冷寒竹冷笑一聲,截斷了他的話,道:「我兄弟方才問你的話,你若不快些答覆,哼哼,只怕閣下又要高升一級了。」

  冷枯木好像不解地一皺眉頭,問道:「人家此刻已是江南綠林的總瓢把子,再升一級,卻升做什麼?」

  冷寒竹冷冷一笑,道:「再升一級,就要升到九幽地府去當閻王了。」

  這枯木、寒竹兩人,一母孿生,自幼心意相通,此刻說起話來,一唱一答,如在唱雙簧一般,有時說話冷峻無比,有時卻又宛如兒戲,實在是令人難以捉摸。裴珏若是久走江湖的,他便會知道這兄弟二人之行事之難測,在江湖中早已大大有名,武林中人捉起「冷谷雙木」來,誰不暗暗大皺眉頭,只是裴珏初入江湖,又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些武林掌故,此刻只覺得這兩人可厭已極,卻不知道自己面對這兩個魔頭,性命已如懸卵。

  他劍眉怒軒,大聲喝道:「我告訴你,我的武功既不能使江南武林豪士心服,人家也沒有推選我來做這總瓢把子,我自己心裡也不願做,可是卻偏偏有人非要請我來做不可,你兩人要是看著眼紅,不妨叫……」

  冷寒竹又自陰淒淒一聲冷笑,再度截斷了他的話,冷冷說道:「閣下既然如此說,那好極了,可是……」他又一頓話聲,轉首道:「冷老大,你也是江南武林中人,你讚不贊成這位『裴大先生』來做咱們的總瓢把子呢?」

  冷枯木故意呆了一呆,然後搖了搖頭道:「我有點不大願意。」

  冷寒竹道:「那麼又該怎麼辦呢?」

  冷枯木又搖了搖頭道:「那麼該怎麼辦呢?我也不知道。」

  冷寒竹淒淒地在嘴角作出一絲冷笑,道:「你不願意,我也不願意,可是卻又有人非要他做不可,這事確是有些難辦,我看……冷老大,我們只有把他弄死算了。」

  語氣平靜,聲調也仍然全無高低頓挫,口中雖在說著有關另一人的生死之事,口氣卻像是在說著家常一樣,別人的生命,在他眼中,生像是沒有任何價值。

  ***

  裴珏心中一凜,那知那冷枯木突地不住搖起手來,說道:「這樣有些不妥。」

  冷寒竹道:「怎地?」

  冷枯木道:「人家年紀輕輕,你就將人家弄死,不是太可惜了些嗎?」

  冷寒竹道:「那麼又當怎地?」

  冷枯木故意沉思半晌,突地說道:「裴大先生,我這兄弟想弄死你,你看該怎麼辦呢?我看你還是趁早走了算了,你要不當那總瓢把子,我兄弟也就不會要弄死你了。」

  裴珏心中雖然不願意被那神手戰飛利用,來當這總瓢把子,但此刻聽了這冷枯木的話,卻一挺胸膛,大聲喝道:「你不說此話,我本非一定要來當這總瓢把子,但你說了這話,我今日卻是非當不可了。」雙臂一分,想分開兩人,從中間穿過去,那知觸手之處,冰涼堅硬,竟然有如精鋼。

  他心中暗吃一驚,縮手退步,卻聽那冷枯木又自冷冷一笑,道:「閣下若能將我兄弟二人的身形推開半步,那麼我弟兄二人不但立刻讓閣下回去安息,而且到了閣下正式充任江南綠林總瓢把子時候,我弟兄二人必定首先前來道賀,否則……哼!」

  他冷哼一聲,中止了自己的話,這「冷谷雙木」中的枯木冷老大,的確不愧為久享盛名的武林人物,方才裴珏伸手方自觸及他的肩膀,他便知道這少年武功平常,甚至毫無武功,心中雖在奇怪,此人怎會做起江南綠林道的總瓢把子來,但心中卻已再無方才那種對這少年的武功莫測高深的感覺,是以他此刻方自說出這種話來,因為他已明知裴珏絕無推動自己的身形的可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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