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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


  丁靈琳已微笑著走進去,心裏卻並不是不知道這老人的好意。

  可是她已沒有第二條路走,就算明知在裏面等著她的是毒蛇惡鬼,她也非去不可。

  後院裏剛打掃過,廳堂已打掃乾淨,地上光禿禿的,顯得更荒寒冷落。

  「那兩位客人就在廳裏。」帶路的夥計說過這句話,立刻就悄悄退出院子。

  他顯然已看出今天這約會並不是好玩的。

  客廳的門開著,裏面並無人聲,玉簫道人和呂迪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,更不喜歡笑。

  他們笑的時候,通常都只因為他們要殺的人,已死在他們面前。

  丁靈琳深深地吸了口氣,臉上露出最甜蜜的笑容,用最優雅的姿態走進去。

  在裏面等著他的,果然正是玉簫道人和呂迪。

  這屋子裏也只有陽光,但無論誰只要一走進來,都立刻會覺得自己好像是走入了個冰窖裏。

  玉簫道人就坐在迎門的一張椅子上,他要坐下來,選的永遠都是最舒服的一張椅子。

  他的服飾還是那麼華麗,看來還是那麼趾高氣揚,不可一世。

  屋子裏雖然另外還有一個人,他卻好像不知道。

  他根本就從未將任何人看在眼裏。

  呂迪卻在看著他,臉上的表情,就好像一個漠不關心的遊人,正站在獸欄裏,看著一條已垂老的獅子在籠中向他耀武揚威一樣。

  他蒼白的臉上,帶著種冷漠輕蔑的不屑之色,因為他知道這條獅子的皮毛雖華麗,但是牙已鈍,爪已禿,已根本無法威脅他。

  他的神色冷漠,裝束簡樸,屋子裏雖然還有同樣舒服的椅子,他卻寧願站著。

  丁靈琳站在門口,看著他們,笑得更甜蜜。這兩個正是極鮮明強烈的對比,她第一眼看見他們,就知道他們絕不能和平共處的。

  「我姓丁。」她微笑著走進門:「叫丁靈琳。」

  玉簫道人冷冷道:「我認得你。」

  丁靈琳道:「你們兩位彼此也認得?」

  玉簫道人傲然道:「他應該知道我是誰。」他的手在輕撫著他的白玉簫:「他應該認得這管簫。」

  丁靈琳笑了:「是不是每個人都應該認得這管簫?否則就該死?」

  她用眼角瞟著呂迪,呂迪臉上完全沒有表情。

  他顯然並不是個容易被打動的人。

  丁靈琳眼珠子轉了轉,嫣然道:「我實在想不到呂公子也會來的,我——」

  呂迪忽然打斷了她的話,淡淡道:「你應該想得到。」

  丁靈琳道:「為甚麼?」

  呂迪道:「上官金虹留下來的寶藏和秘笈,本就很令人動心。」

  丁靈琳道:「呂公子也動了心?」

  呂迪道:「我也是人。」

  丁靈琳道:「只可惜那寶藏和秘笈的地點,呂公子也絕不會知道的。」

  呂迪承認。

  丁靈琳的眼睛發著光,道:「但我卻知道,只有我知道。」

  呂迪道:「哦?」

  丁靈琳道:「這秘密我本不願說出來的,但現在卻已不能不說。」

  呂迪道:「為甚麼?」

  丁靈琳嘆了口氣,笑得彷彿已有點淒涼:「因為現在葉開已死了,就憑我一個人的力量,是絕對沒法子得到那寶藏的。」

  呂迪道:「所以你找我們來?」

  丁靈琳點點頭:「我算來算去,天下的英雄豪傑,絕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兩位。」

  呂迪只不過在聽著,玉簫卻在冷笑。

  丁靈琳道:「今天我請兩位來,就為了要將這秘密告訴兩位,因為——」

  呂迪突然又打斷了她的話:「你不必告訴我。」

  丁靈琳怔了怔道:「為甚麼?」

  呂迪淡淡道:「因為我已不想知道。」

  丁靈琳怔住,笑容似已僵硬。

  呂迪道:「但我卻知道一件事。」

  丁靈琳忍不住問:「甚麼事?」

  呂迪道:「假如有兩個人同時知道這秘密,能活著走出去的,就必定只有一個。」

  丁靈琳卻已笑不出了。

  呂迪卻笑了笑道:「那寶藏雖令人動心,但我卻不想為了它和東海玉簫拚命。」

  玉簫道人忽然也笑了笑,道:「看來你是個聰明人。」

  呂迪道:「道長也已明白了她的意思?」

  玉簫道人道:「她不如你聰明。」

  呂迪道:「可是她也不太笨,而且很美。」

  玉簫道人道:「她總是喜歡自作聰明,我一向不喜歡自作聰明的女人。」

  呂迪微笑道:「世上的女人,又有幾個不喜歡自作聰明?」

  玉簫道人目光釘子般的盯在他臉上,冷冷道:「你究竟想說甚麼?」

  呂迪淡淡道:「我只不過在提醒道長,像她這樣的女人,世上並不多。」

  玉簫道人不由自主看了丁靈琳兩眼,眼睛裏也不禁露出讚賞之色,忽然嘆了口氣,喃喃道:「可惜,實在可惜。」

  呂迪道:「可惜?」

  玉簫道人道:「一柄劍若已有了缺口,你看不看得出?」

  呂迪點點頭。

  玉簫道人道:「這女人已有缺口。」

  呂迪道:「你看得出?」

  他當然明白玉簫道人的意思,丁靈琳和葉開的關係,早已不是秘密。

  玉簫道人:「我若看不出,她上次落在我手裏,我已不會放過她。」

  呂迪也曾聽說,郭嵩陽從不用有缺口的劍,玉簫從不用有過男人的女人。

  他看著玉簫道人,不再開口,眼睛裏又露出種譏諷的笑意。

  玉簫道人道:「你還不懂?」

  呂迪道:「我只不過在奇怪。」

  玉簫道人道:「奇怪甚麼?」

  呂迪道:「奇怪你為甚麼選這張椅子坐下來?」

  玉簫道人道:「你應該看得出,這地方只有這張椅子最好。」

  呂迪淡淡道:「我看得出,可是我也知道,這椅子以前一定也有人坐過。」

  他忽然結束了這次談話,忽然從丁靈琳身旁大步走了出去。

  丁靈琳的心在往下沉,血也往下沉,全身都已冰冷。

  玉簫道人正在看著她,從頭看到腳,又從腳尖再慢慢地看到她的眼睛。

  他的目光似已穿透了她的衣服。

  丁靈琳只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完全赤裸著的。

  她並不是沒有給男人看過,但現在她卻是受不了,突然轉身,想衝出去。

  她並不怕死,可是也知道,這世上還有些遠比死更可怕的事。

  誰知她剛轉身,玉簫道人已到了她面前,背負著雙手,擋住了她的去路,還是用同樣的眼色在看著她。

  丁靈琳握著雙拳,一步步後退,退到他剛才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,忽然道:「我——我知道你絕不會碰我的。」

  玉簫道人道:「哦?」

  丁靈琳道:「我的確已有了缺口,而且還是很大的缺口。」

  玉簫道人笑了,微笑著道:「我本來以為你已長大了,因為你今天要來做的,本是大人做的事,現在我才知道你實在還是個孩子。」

  丁靈琳從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孩子,尤其在葉開面前更不肯。

  但現在她卻只有承認。

  玉簫道人悠悠道:「你知不知道,孩子要做大人的事,總是危險得很。」

  丁靈琳鼓起勇氣,道:「我卻看不出現在有甚麼危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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