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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正午。

  ——叫他們明天正午,在鴻賓客棧等我。

  正午本是一天中最光明的時候,但現在對他們說來,卻是死亡的時刻。

  丁靈琳忽然站起來,在他面前轉了個身,微笑著道:「你看我打扮得美不美?」

  她的確美。

  她看來從來也沒有像此刻這樣輝煌美麗,因為她從來也沒有這麼樣打扮過。

  她看來就像是一隻初展開彩屏的孔雀。

  這也許只因她直到此刻,才真正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。

  這種輝煌的美麗,卻使得郭定更痛苦。

  他忽然想起他母親死的時候,在入殮時,也正是她一生中打扮得最美麗的時候。

  丁靈琳凝視著他,又在問:「你為甚麼不說話?你在想甚麼?」

  郭定沒有回答這句話,只是癡癡地看著她,忽然問:「你要走?」

  丁靈琳道:「我——我只不過出去一趟。」

  郭定道:「去見玉簫和呂迪?」

  丁靈琳點了點頭,道:「你知道,我遲早總是非要見他們一次不可的。」

  郭定道:「我也遲早總是要見他們一次不可的。」

  丁靈琳道:「你要陪我去?」

  郭定道:「你不肯?」

  丁靈琳嫣然道:「我為甚麼不肯,有你陪我去最好。」

  郭定又怔住。

  他本來想不到丁靈琳會讓他去的——「這是我的事,我不要你管。」

  他想不到她今天居然會改變主意。

  丁靈琳微笑道:「你若要去,就得趕快起來,先洗個臉,洗臉水我已替你打好了。」

  屋角果然放著一盆水。

  郭定跳下床,眼睛裏因興奮而發出了光,他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量。

  他知道玉簫和呂迪都是極可怕的對手。

  可是他不在乎。

  這一戰是勝是負,他都不在乎。

  唯一重要的事,現在丁靈琳已不是一個人去死了,他忽然覺得這一戰並不是沒有希望的,他全身都充滿了信心和力量。

  他彎下腰,用雙手捧起了一掬水。

  冰冷的水,就像是刀鋒一樣,卻使得他更清醒,更振奮。

  丁靈琳已走過去,走到他身後,柔聲道:「你也不必太著急,反正他們一定會等的。」

  郭定笑道:「不錯,叫他們多等等也好,我——」

  這句話他沒有說完,他忽然發覺一樣東西撞在他後腰的穴道上。

  他立刻倒下。

  只聽丁靈琳輕輕道:「我不能不這麼做,不能讓你去為我死,你一定要原諒我。」

  郭定雖然聽得見她的話,卻不能動,也不能開口。

  丁靈琳已扶起了他,扶到床上,讓他躺好,站在床頭看著他。

  她的眼睛,又充滿了憐憫、感激和悲傷:「你對我的心意,我已完全知道,你是個怎麼樣的人,我也完全明白,只可惜——只可惜我們相見太晚了。」

  ▼第十九章 甘為情死

  「只可惜我們相見太晚了。」

  這就是丁靈琳對郭定說的最後一句話,也是她唯一能說的一句話,古往今來,不知有多少人說過這句話,也不知有多少人聽過。可是除非你真的說過,真的聽過,你絕對無法想像說這句話時有多少辛酸,多少痛苦。

  看著丁靈琳頭也不回地走出去,郭定只覺得整個人都似已變成空的,空蕩蕩的,飄入冷而潮濕的陰霾中,又空蕩蕩的,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裏。

  嚴冬中難得一見的陽光,剛從東方升起,照入了陰暗的斗室。

  可是對郭定來說,這屋子裏已只剩下一片無際的寒冷和黑暗。

 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,已永遠不會再有陽光和溫暖,因為她這一去,是必定永遠再也不會回來的了。他知道自己永遠再也見不到她。

  女人要對付男人,顯然有很多法子,但是她要去對付的人,卻實在太危險,太可怕。

  何況,就算她真的能對付他們,她自己也絕不會再活著回來。

  因為她本就決心去求死的。

  她刺了葉開一刀,她的痛苦和悔恨,已只有「死」才能解脫。

  她早已決心以「死」來贖罪。

  現在玉簫和呂迪是不是已經在鴻賓客棧裏等著她,等著將她宰割?

  像他們那樣的男人,要對付一個女人,也有很多法子的。

  他們會用出甚麼樣的法子來?

  想到玉簫的醜惡,呂迪的冷酷,郭定已不敢再想下去。

  寒冬中的陽光,永遠是輕柔溫暖的,就像是情人的撫摸。

  陽光恰巧貼在他臉上,他的淚已流下來。

  ***

  正午,鴻賓客棧。

  丁靈琳走進去的時候,陽光已照在外面那綠色的金字招牌上。

  她身上並沒有戴著她的奪命金鈴,也沒有帶任何武器。

  今天她準備要用的武器,是她的決心,她的勇氣,她的智慧與美麗。

  她對自己充滿了自信。

  世上也不知有多少男人,是死在女人這種武器下的。

  她的確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,而且今天又刻意打扮過。

  看見她走進去,男人的眼睛裏都不禁露出愛慕和慾望。

  只有那善良的老掌櫃,卻顯得有些憂慮擔心,彷彿已看出今天必將有災禍降到這年輕的女孩子身上。

  最近他看見的凶殺和禍事已太多。

  丁靈琳一進門,他就從櫃檯裏迎出來,勉強作出笑臉,問道:「是不是丁姑娘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丁姑娘,你的兩位客人,已經在後院裏等著。」

  玉簫和呂迪居然真的全部來了。

  丁靈琳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在跳,跳得很快。

  雖然她已下了必死的決心,但卻還是不能不緊張。

  她當然也知道這兩個人的危險和可怕。

  「來的只有兩個人?」

  老掌櫃點點頭,忽然壓低聲音,道:「姑娘若是沒甚麼要緊的事,不如還是回去吧。」

  丁靈琳笑了笑,道:「你明知是我約他們來的,為甚麼要我回去!」

  老掌櫃遲疑著:「因為——」

  他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心裏的憂慮和恐懼,只不過輕輕地嘆了口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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